“怎么会?王兄近日的确忙些。”黎湛应着话,又欲去寻秦无衣,谁料黎青蛾像只八爪鱼一样缠在黎湛的手臂上,根本就不让黎湛转身:“没有没有,我才不信,以往上元节王兄都带青娥去看花灯,今年就没有!”
秦无衣默默地摸一摸鼻子,看来这是个恋兄的妹子,没事儿还是少招惹得好。说是能与她齐名,可看样子这姑娘同她的闹法简直该是两个风格。
她是胡闹,那么这丫头,便有些无理取闹的意思了。哪有哥哥娶了亲还跟妹妹腻在一起的道理?
如果当初她知道黎湛有这么个妹妹,而且他们兄妹俩还有这么一个不成文的约定的话,她说不定不会跟着黎湛出宫。如果不跟着黎湛出宫,就不会遇上那样的大屠杀,就不会到姬府去,说不定她还可以趁着黎湛陪着他妹妹的时候,带着小琴和云姑还有小伍,离开天黎……
但没有如果。
黎湛还是带她去了花灯,将妹妹留在北郊行宫,也将妹妹留在这安全之地,躲过了那一场厮杀。
看样子黎湛对这个妹妹,的确很好。
“好好好,明年补给你,好不好?”黎湛又使劲,这才从黎青蛾的爪子中收回手,却又被黎青蛾猛地一扑,再次落入黎青蛾的桎梏之中。
秦无衣翻了个白眼。丫的,要不要粘得这么紧?!都几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然而这个小动作却看在了黎湛的眼里,如薄如削的嘴角原本因为黎青蛾的无理取闹而紧紧抿着,此刻却微微上扬,明显的偷笑。
黎青蛾一愣,黎湛趁机抽手,低头却见黎青蛾的眼中泪光点点。心头一软,便伸手揉了揉黎青蛾的头:“又怎么了?王兄这不是来了么?”
“可是王兄说好的,今日三月初三,要带青娥去骑马,青娥等了王兄一个下午,现在天都黑了……”黎青蛾真是说哭就哭,晶亮的泪珠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往下落,滚过长而细密卷翘的睫羽,滚过她粉扑扑有些肉嘟嘟的面颊,不似梨花带雨,更似春桃带露,同样惹人垂怜。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哭起来都有些可爱的女孩子,尽管穿着男装,尽管高高地竖着发,不似别的女子那般妆容精致,面上却自带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可爱。
又带着一丝飒爽与英气,那奇怪的组合,柔和在一个女子身上,加上她任性的性子,倒让人有些有爱有很的味道。
“怎么又哭鼻子了?”黎湛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才要触上黎青蛾的面颊,秦无衣眼尖才要阻止,黎湛又自己收回去了,换了一条。
然黎青蛾早已眼疾手快,快手一抽,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王兄,这可是女人的手帕!”随即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黎湛。
黎湛反倒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平日里的高冷和淡然从容不复存在——笑话,那手帕可不是美人相赠,而是他从某人那里抢来的。想他黎湛一世英名,竟然因为吃了寅生这个孩子的醋而抢了女人东西。
虽然用“女人”这个词来形容秦无衣,黎湛心里是不大愿意的。要也是说,他心上的女人。
这分量,可就不一样了。女人是什么?他黎湛向来不太屑于与之为伍,故而往日传言他黎湛在后宫高冷,那是真的,面对那些莺莺燕燕,他觉得还是黎豫去面对好些。他应付不来,也不想应付。
可秦无衣,他不仅要想法子“应对”,而且还要小心翼翼地“应对”。这回好不容易趁着春猎将秦无衣拐到这北郊行宫来,就是有一些计划要完成,若是成功,他有信心能够真正打开秦无衣的心扉。
——这个磨人的小妖精,煮熟的鸭子嘴硬,总是破坏他营造的暧昧气氛。他还不得想个她全然无法招架的法子来?
特别是昨夜寅生告诉他这一路叶飞霜啊,战北冽啊,任广白啊,还有那个可恶的屠染啊,全都会来搅和,他就觉得,他任重而道远,而且,更加坚定了他将秦无衣拿下的决心。
黎湛清咳着从黎青蛾手上将秦无衣的手帕抽走,扫了一眼边上偷看的一堆人,吓得那些人赶紧低头假装四顾。然而那偷笑的神情,还是落入黎湛的眼中,也只好厚着脸皮假装没看到罢了。
“想想,大王应该早就到行宫了吧。”坤安宫中,秦绿萝早早换了宽松的里衣坐在床边。卸了妆的秦绿萝难掩疲惫,连着几夜没睡好,她的脸色越发有些苍白,而身上渐渐躲起来的肉让她原本引以为傲的丰满身材开始慢慢走形。
“那头传来消息,说是路上出了些状况,今日酉时才到的行宫,青娥公主可闹了一顿大脾气,臊了秦美人一脸呢。”雪盏的心情仿佛极好,说话柔柔顺顺的,替秦无衣将尚且黝黑的长发梳理,仿佛回到了当初秦绿萝还是公主,她的身份还没有启用的时候。
想想那时候她身上没有任务,秦绿萝也不过一个孩子,脾气也好,她只需尽着亲绿芦偶读心意服侍就是了,秦绿萝的日子也简单,不过每日写写画画,吟吟诗想想吕侍卫,秦王后那头兀自同宫里的嫔妃们斗得乌烟瘴气,又被无衣公主闹得头昏脑涨,绿萝公主这头就像是隐居了一般,每日清闲得紧,也没有什么烦恼。
而现在,看看秦绿萝不再是少女的模样,挺着四五个月大的肚子,辛苦装了一天卸了妆后,明明不过半年,却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能杀人的何止是岁月?还有事端。
雪盏犹自思绪纷乱,秦绿萝说的话便漏过了一半,只听到秦绿萝道:“……雪玉如果成功了,等她孩子生下来,就过继到我的名下养着;左爰那头的孩子,虽然得保着,但还是得逼着早产,免得到时候我的肚子里这块肉先落了地,那可就不好了……”
听着秦绿萝的话,雪盏立即从回忆回到了现在,面色一僵,而后道:“的确如此,且还得想个法子,这肚子一天大似一天,怕是再瞒不住了。”
她的面色僵硬着,连目光也变得不再柔和,看着人的时候,也仿佛带了算计。若是放在从前,莫说是杀只鱼,她都会思虑半天;而现在,左贵嫔的孩子说逼早产就逼早产,眼睛都不带眨。
相比于雪盏当初只是将无衣公主的饭食倒掉相比,她的招数,才叫阴狠,才叫毒辣。可她别无选择。
秦绿萝才想问究竟有什么办法,忽然听得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外头急急忙忙传来,原是雪竹,还未喘匀气,便忽然道:“不好了,左……左贵嫔小产了……”
“什么?!”秦绿萝一个气息不稳,忽觉肚子一痛,下腹一沉,眉头一皱之间,只觉得两股之间一股温热流下。
“血!”雪竹顿时惊吓起来,扑过来,“王后,您怎么了,血……”
“嚷嚷什么!”雪盏猛地吼住雪竹,“你个不懂事的东西!这个关头,怎么能乱喊!在这儿守着,千万不要哭闹,别吓着王后,我去请薛太医……”
纵使雪盏冷静,彼时也有些手心出汗。秦绿萝扶着床边,忽然有些无助,她感受着两股间的那股温热,小心而急促地呼吸着,想努力安慰自己没事。
昨夜,尽管昨夜,她对着雪盏大吼着说要拿掉肚子里的这块肉,可那只是她的一时气话,哪里是真的想要拿掉它?这四个多月来虽然妊娠反应很痛苦,虽然挺着肚子行动不便,虽然渐渐越来越腰酸很是辛苦,但是试问身为一个母亲,哪里有不珍惜自己孩子的?
她只是恨,恨吕芳,恨自己为什么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义无反顾而对方却毫无反应,此刻说不定正香甜地睡在马棚里。那地方很臭,很脏,可他或许觉得比她的公主府邸还要明亮宽敞还要舒适。
一场不能爱的爱,一场不能对等的爱,让一个公主在半年之内瞬间成长,也让一个侍卫从此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四品御前侍卫,成了马鹏里的马夫,蓄着长长的胡须,再不如当年英勇。
坤安宫里静悄悄的,只听见雪竹压抑的哭声,和秦绿萝紧张的呼吸。
而另一头的冬欣宫,却灯火通明着。
左爰白着脸色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脑子里全都是方才那个早已成型的孩子躺在血水盆中的情形。那是她的孩子,那是她和黎豫的孩子,是个男孩儿,长大了说不定和黎豫很像,像他英俊的眉眼,像他挺拔的身姿,像他智慧的头脑,和他温柔的爱。
或许他小的时候特别乖巧,糯糯地喊着她“母后”,喊着黎豫“父王”,她牵着他的小手看落日,黎豫手把手教他写字练剑;再大一些,他或许会和黎豫小时候一样调皮,天天爬树钻洞,满身破布……
可是一切都变得不可能了。
她的孩子,在没有真正和他相见的时候,便用这种残忍的方式离她而去。永远地,没有希望地。
黎豫静静地立在床边,双手背剪,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狠狠地揪着,一身墨袍散发着他浑身肃杀的味道。猛地转身看向跪着一地的下人:“你们怎么照顾的!晨起时候还是好好的!本王不过离开了两个时辰,回来的时候你们便告诉本王,本王的孩子没有了!没有了!嗯?!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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