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够好、不够完美,配不上他,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现我并非他想象的那样。
怎么办?
☆、第17章 一生只奏约人歌
拒绝他的情意,还是顺从内心的意愿?
司马颖慢慢俯首,目光灼热,轻触我的唇角。
我像是被烫了一下,别开脸,避开他,双腮火辣辣的。
他见我一副娇羞的样子,许是当我接受了他的情,笑道:“容儿,本王备了秦琵琶,本王为你奏一曲,如何?”
“好。”剧烈跳动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想听什么曲子?”司马颖取来一把雕着一只栩栩如的鸾的秦琵琶,坐下来,摆好姿势,“《越人歌》?”
我颔首,心慢慢地沉了。
乐声奏响,忧伤的秦琵琶声缓缓流淌,渐成凄殇。
他专注地弹奏着,面色平静,十指抚弹,看着我,幽深的眼眸流淌着款款柔情。
垂落的广袖如云皎洁,一袭白袍衬得他愈发美如冠玉、皎如秋月。
好像听见母亲在轻轻地哼唱: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歌声凄楚呜咽,饱含深情,又充满了浓浓的无望,气息似断未断,令人心痛如割。
仿佛看见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母亲,看见忍辱负重、备受虐打的母亲……
母亲沾染了血的手抚着我的脸,双眸含泪,却极力挤出微笑,“容儿,笑一个给母亲看。”
我笑不出来,可是母亲就要走了,我只能努力地笑,让她安心离去。
母亲吩咐表哥,让他不要将父亲虐打母亲致死这件事说出去,要他发下重誓,并要他照顾我。
表哥一一应了,泣不成声。
“容儿,乖,不哭……”母亲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眸也越来越无神,“就算母亲不在你身边,母亲也会在天上看着你……你要勇敢地活下去,不让母亲失望,知道吗……你是羊家和孙家的女儿,从小就聪明,但你要勇敢、坚强,还要有胆识……容儿,记住,身为女儿家,美貌和才智不能决定你的一……勇敢,坚强,胆识,才是最宝贵的……”
“容儿记住了。”突然,母亲阖上双眼,我惊叫,“母亲……母亲……母亲……”
“容儿……容儿……”
有人唤我,我愣愣地回神,司马颖焦急地问:“怎么了?”
泪水模糊了双眼,但我看得清楚,他的关心发自肺腑。
他搂着我,轻拍着我的背,“不要伤心。”
母亲过世三个月后,我从来没有再哭过,直至近来陈年往事被勾起,才数度饮泣。
此时此刻,我难抑心中伤痛,哭倒在他怀里,呜咽不成声。
十九年来,从来没有有过这样宽厚的肩膀让我依靠、让我尽情地哭,司马颖是第一人。
良久,我止了哭,他为我拭泪,温柔问道:“为什么你每次听《越人歌》,都哭得这么悲伤?”
我不语,默默抽噎。
“是否因为……你母亲?”
“嗯。”我哑声道,“母亲擅弹秦琵琶,一只奏《越人歌》。”
“你母亲……”司马颖顿了片刻,叹气道,“其实,本王十岁那年,见过你,也见过你母亲。”
我不解地看他,他见过我和母亲?
他十岁,我八岁,还没回泰山南城。
☆、第18章 母女一样贱
他娓娓道来:“本王十岁封王,必须离开洛阳前往封地。那是太康十年(公元289年),本王行至洛阳城郊,忽然腹痛,就停了马车跑到树林里方便。忽然,本王听见女子的惨叫声,就赶紧整好衣袍过去瞧瞧发了什么事。”
那些记忆埋在深处,只是被埋葬了,并没有忘记。
他说的那件事,我想起来了。
“本王躲在一棵树后,看见一个身穿锦衣的公子虐打一个女子,口中不停地骂着‘贱人’。那女子跪在地上求饶,一边哭一边解释,那公子根本不听,扇她耳光,踹她身子,毫不怜香惜玉,**不如。本王猜想,这一男一女许是一对夫妻,本想上前劝阻,却被下属拉住了。”
“那公子太可恶,把那女子虐打得鼻青脸肿,还不解气,竟然将她推进树林的粪坑里。那女子死死地抓着公子的衣袍,他就使劲地踹她,把她踹进粪坑。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奔过来,手中握着一把野草野花,她看见母亲在粪坑沉着,扔掉了野花,焦急地奔过来救母亲。看着母亲在粪坑里扑腾着,吃了好些屎尿,小姑娘哭叫着,可是,她一个孩子,如何救母亲?于是,她恳求父亲救母亲上来,苦苦地哀求。那公子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无动于衷,任凭女儿怎么哀求也不救,反而笑眯眯地欣赏着妻子吃屎尿、闻恶臭的样子。”
那恶臭缭绕在鼻端,那屎尿卡在咽喉,我透不过气……哭得眼睛快瞎了……叫得嗓子快哑了……父亲冷酷地笑,恶魔般的样子令我记忆犹新。
恨,充满了全身,变成熊熊的怒火,在心中燃烧。
司马颖接着道:“本王叫下属去喊人来救人,但是,下属劝本王不要多管闲事,还强拉着本王离开。本王不走,抱着树才没有被下属拉走,接着本王命下属去叫人,他才不情不愿地去了。小姑娘哀求那公子,拼命地磕头,哭得肝肠寸断。那公子想走,却被女儿拉住袍角,走不了,踢了她几脚,最后索性拽着她,把她也扔进粪坑。临走前,他嫌恶地骂道:‘母女一样贱!’然后,他扬长而去。小姑娘个子小,掉进粪坑吃了不少屎尿,所幸她母亲抱着她,她才没淹死。”
多年前的事,镌刻在心中,想忘也忘不了。
痛彻心扉。
母亲,时隔多年,我仍然无法忘记,父亲那样待你,这辈子我不会原谅他!
父亲不止一次将母亲推进粪坑,每一次,父亲都恶狠狠地骂道:“母女一样贱!贱人只配吃屎尿!你们比屎尿更脏!”
肝肠寸断。
泪水滑落,我道:“王爷吩咐下属救那母女上来,还给她们两身衣袍,让她们去溪边洗洗。临行前,王爷还给那母女两块面饼。”
“启程后,本王问下属,下属说那公子是羊家长子,羊玄之。因此,本王记住了,那可怜的小姑娘是羊玄之的女儿,羊献容。”司马颖为我拭泪,又心疼又怜惜。
“谢王爷救命之恩。”我记得那个长得俊俏的男孩,却不知他就是以才智闻名洛阳的成都王。
“当年,本王也为你拭泪。”他的眼眸闪着泪光,显然动情了。
☆、第19章 已有十年
是啊,虽然我从头至脚都是屎尿,臭不可闻,他却不怕,以手指拭去我眼睑下的那滴泪。
他轻叹一声,道:“你父亲出身士族高门,想不到是这样的人,人面兽心。对了,当年你和你母亲为什么在郊外?你父亲为什么那么待你们?”
我摇头苦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知道答案,但无人告诉我。”
司马颖奇异道:“你母亲不告诉你?”
我颔首,泪落如雨,“那日,母亲说城郊风光秀丽,就带我出城。我摘了很多野花,没想到父亲追来,待我去找母亲,就看见了那一幕。”
他揽过我,将我的头按靠在他的肩头,轻拍我的肩。
过了晌,他沉沉道:“容儿,就算本王早有王妃、侍妾,却从未忘记当年那个倔强的小姑娘。元康九年(公元299年),也就是去年,本王回京,派人打听过,你不在洛阳,羊府下人说你在泰山南城。本王只好作罢,今岁,本王听闻孙秀要为孙老夫人做寿,想着也许你会回京,就戴了面具混进寿宴,希望能见你一面。”
我看着他,心中翻滚如沸。
司马颖又将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深情入骨地说道:“容儿,从十岁那年到今日,你在本王心中,已有十一年。”
他的眸光太深邃,他的俊颜太惑人,我垂了眸,心中如饮甘蜜,脸腮微热。
下颌被他抬起,他的眼眸流光溢彩,迷惑人心,“只需再忍耐一阵子,本王会带你离开洛阳。容儿,等本王,好不好?”
我轻轻颔首,他开心地抱紧我,我靠在他肩头,闻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润熏香,十九年来第一次觉得这么心安、幸福。
原来,被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子爱着、呵护着,是这般幸福、甜蜜。
过了晌,司马颖松开我,“本王秘密回京已有数日,今晚子时便回邺城。”
“这么快?”我讶然。
“嗯,已安排好了,你一人在宫中,千万当心。”他嘱咐道,“本王回邺城后会跟你联络。”
“王爷如何与我联络?”
“届时便知。”他神秘一笑,再次抱紧我,“容儿,真希望与你多待片刻。”
但是,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去,宫里的人会起疑。
叮嘱又叮嘱,惜别又惜别,我终究与他挥手告别。
……
回到昭阳殿,所幸没有人发现我秘密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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