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原来是个不会读书的!”
“你!”
“‘吾有德于人也,不可不忘也’,只是教诲人们不要对自己施出的恩惠念念不忘而已,可没教你别人报恩时不接受。若非如此,说上半句‘人之有德于我也,不可忘也’不是矛盾了吗?如果施恩者一定不能接受回馈,何来报恩之说?”
“一派胡言,你这是曲解圣人教诲。报恩重在心意,岂能是俗物?再者,这国家大事哪是你这妇人三言两语就可说道的。”
“妾身不才,也曾读过《礼记·大学》,知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说。其余不敢提,可这家务事也懂得一二。若说这邻家有难需银两周转一二,妾身纵是个大方有财之人,也不敢将三五十银两白白给了,这‘斗米养恩,担米养仇’的道理不需妾身向众位解释吧。家国天下,寻常人家还需礼尚往来,国家就更不能当冤大头了吧?”
“妄言谬论,纵然是朝鲜要回报恩情,不是还有上贡,让属国壮丁来做苦力,实在是过分之举了。”孔廉安的语气已是渐渐弱了下来。
“朝鲜遭灾还要上贡,书生你这举动确定不是雪上加霜?”毓秀嗤笑,“众所周知,朝鲜如今大灾刚过,虽不是饿殍满地,但百姓想要果腹还是很困难的。来大清虽是做工,可衣食无忧,这明明是大仁大义,到了你嘴里怎就变得不堪了?要我说,你这书生才是无事生非、居心不良呢!”
“胡说,我这是心忧天下。”
“忧天下?说这话,还真让人好笑。沙俄侵犯雅克萨时,不见你投笔从戎;黄河水患灾民哀嚎时,你又不曾出过力,就只会动嘴皮子的本事吧。”毓秀不待孔廉安回嘴,接着道,“当今圣上一代明君,一直主张轻徭薄赋、与民生息,整顿吏治、督察河工,哪一项不是心系天下之举,岂是你可质疑的?黄河等每遇大水之年就横流泛滥、淹没民田,修筑是势在必行,若听你之言,有朝鲜闲赋之民不用,却要征用我朝正忙于农事的百姓吗?再有关外良田若能开垦,国库粮草富裕,今后遇灾赈济时也可多活几数黎民,不更是大功一件吗?你现在倒是说说,圣上此举为何不圣明?”
孔廉安被说得哑口无言,气得浑身发抖,这明明就是有损国威的举措,可一时间也被毓秀逼得无言以对,又想到是被一妇人给逼问住了,更是羞怒不已。
酒楼中其他人士倒是看了一出好戏,有对毓秀所言深思的,也有摇头叹气毓秀不守妇德、妇言的。不过也没有像孔廉安那样出言辩论的,文人自诩清高,与女子争锋相对总是颜面不好看,更何况这妇人牙尖嘴利的,也不一定说得过啊!
胤禩见毓秀言辞凿凿、气势十足的,心里暗自欣慰,自家福晋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没吃亏,还斟了一杯茶递到毓秀嘴边,让毓秀就着他的手呷茶解渴,全然没管周围文人那满脸不争气的表情。不过,气氛还是得缓和一下的,可不能让旁人事后非议毓秀,胤禩眼色凛然地扫视周遭一圈,不动声色的将自身气势放出,肃穆平和却像浩瀚大海一般深不可测,酒楼众人不由地心头一跳、有些拘谨起来。
“夫人,不必激动。当今圣上广开言路、为民着想,所以今日各位士子方才敢各抒己见,也是一片为国效力之心。夫人刚刚言语中所说的国家大义,在座各位自是懂得。”
胤禩淡淡的话语好似春风拂过平静的湖面荡起阵阵涟漪,吹散了刚刚僵持凝重的氛围,酒楼中又恢复了一片嘈杂。
“皇上深谋远虑,以民为本,我等确实不及啊。”
“嗯,许兄所言甚是。”
……
作者有话要说: 楼外楼菜馆始建年代有清道光、同治、光绪三说,一般多认为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一说比较可靠。作者是个起名困难户,在文中直接拿来用了。
☆、第二十一章
游杭州,最惬意莫过西湖泛舟了。饭后,胤禩与毓秀登上画舫,悠悠地向湖心划去,闲闲地倚在窗边,看着湖滨、楼宇、柳枝、游人渐渐远去,听着舷边哗哗的水声,带着绵绵情思看那断桥如月、白堤似线,在一湖浩浩渺渺的秋水中慢慢品味西湖历代名人轶事……
眼前如斯美景,毓秀此刻却是有些观之无味,刚刚在酒楼里一时气急发飙,与那书生争辩,好像有些不妥。爷是被皇上派来安抚江南文人的,自己一个女人却那样不留情面地申斥,要是把那些小性儿的文人给激怒了,会给爷办事添麻烦吧?
见胤禩流连西湖美景、不见苦恼的模样,毓秀还是有些心虚,殷勤地走到书桌边,拿起墨锭磨好墨,带些讨好地问道:“爷,不如给眼前西湖山水作一幅画,也好回去孝敬额娘?”
胤禩早就注意到毓秀偷瞄自己的小心思了,明明是为他出头,事后却又担心给他添麻烦,这副娇蛮又贴心的小模样真是让他止不住的爱怜。胤禩伸出手将毓秀拢入怀中,“福晋刚刚在酒楼中可是威风凛凛哪,爷看着都有些心怵,现在怕了,嗯?”
毓秀不好意思地干笑一声,不敢抬头。
胤禩俯身轻轻地吻了吻毓秀的眼睑,在耳边低声呢喃:“福晋像只胭脂虎般护着爷,爷心里十分欣喜。”
毓秀一向就是那吃软不吃硬的人,被胤禩这么柔情地安抚着,羞赧得耳后根都红了,轻咬了下红唇,小声嘟囔:“你可是我的人,我当然要向着你了。”
那句“我的人”显然很让胤禩开心,眉眼笑得更弯了,将书桌上东西随意一扫,倾身吻上了毓秀的唇。
“干什么呢,大白天的?”毓秀的声音微喘,又刻意压得低低的,生怕被守在门外的人听到。
胤禩却只觉满腔情义无法抑制,不理会毓秀细微的抵抗,继续亲吻着白嫩的耳垂一路向下,手掌也不老实地从短袄下探了进去……
门外守着的高明和红云,不多时便听到了屋里的动静,也只得作耳聋嘴哑状,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好似屋里的人谈着正事一般。
……
紫釉狮耳熏炉中散发着清幽的苏合香,将室内糜乱的气味冲淡了几分,书案后毓秀一副慵懒的样子靠在胤禩身上,脸上难得的带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情态,胤禩也是略微尴尬的表情,眼神也有些闪烁。半晌,帮毓秀理理衣裙,声音带着几分低沉,“别恼了,是爷不好,下次会注意的。”
“你还敢有下次?”毓秀是真觉得难为情,她就是再泼辣随性,也还是个十五岁的新妇,那曾想到这般胡闹,尤其这还是在外面呢。
胤禩低咳一声:“爷也是心悦你,一时情不自禁了。”
毓秀的脸仍是羞红一片,瞪了胤禩一眼,站起身来细细收拾着身上的衣裙,心底却又有一丝喜悦悄然浮上。
好不容易才将屋中恢复原状,胤禩与毓秀各自端起茶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方才唤了高明等人进来。
……
翌日胤禩来到胤祉书房,待下人上茶后,抬头就见胤祉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咳,三哥很闲?”
“哪里,比不得八弟,美人相伴畅游西湖,还传出了一桩红颜暴怒谈国事的美谈。”胤祉挑挑眉,呵,以前还真没发现他家八弟是这么个妙人,看那小日子过得丰富的。
“……”这是风水轮流转吗,昨晚被恼羞成怒的毓秀赶去睡书房了,今天又被三哥揶揄,重生后好像是逗弄毓秀有些过了,胤禩小小的愧疚了一下。
“三哥,今日借你手下林庚一用。”
“嗯?”
“民心可用,民心亦可畏;对国家如此,对文人亦管用。”
“八弟还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哪”,胤祉稍作思量便明白了胤禩的打算,不过,“以前还真是不知八弟也是怜香惜玉之人,这般不惹辜负美人恩哪?”确定此举不是因为要给你家福晋收拾乱摊子才想出来的。一一+
“……”三哥,你够了,不要因为结盟了就不遮掩你爱看热闹的恶劣性格。“弟弟哪里比得过三哥的才高八斗,苏杭美人风情万种,才子佳人的故事最是流传了,三哥才不该辜负呢。”信不信我翻脸,给你整一段风流韵事流传民间去!
……
说起江南,那可真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山清水秀、莺啼燕语的美景与富庶殷实的生活使这里文人荟萃、才子辈出,就连普通百姓都能说出“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等等的孔孟之言。所以啊,江南的街谈巷议里,既不乏对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的热衷,也少不了对国家大事的慷慨陈词、指点江山。
前些时日,皇上派两位皇子来杭州,早就聚焦了诸多视线,就等着发生点什么,好给大家茶余饭后增加点谈资。前日那西湖边最负盛名的楼外楼里,有一年轻貌美的妇人意气激昂地与书生辩论国事,还不待众人脑补出一段佳人才子的风流韵事来。昨日又有消息流出,那朝鲜的事根本还没商定好,但修缮黄河和关外开垦两件大事已经是势在必行了,若是朝鲜那边有意外,就得征召徭役、增加赋税了,而且江南一向富庶人多,更是跑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