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严就不说话了,他的心疼与怜惜能持续多久,他的爱能持续多久,他也说不准,若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他不会现在就慎重的考虑这个问题,夫妻间再浓烈再深厚的感情,末了都可能会趋于平淡,那是人之常情,他相信若真有那一日,没人会谴责他,他也不会为此就觉得有多内疚自责。
可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倩儿必定很长一段时间,甚至终其一生,都会没有安全感,会变得敏感脆弱甚至焦虑了,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才能治好她,又要多久才能治好她,在这个经年累月的过程里,又会不会厌倦,烦躁,甚至后悔……弟妹说她不敢拿倩儿的余生和性命来赌,他何尝又敢了?
良久,胡严才艰难的说道:“弟妹,我现在不能答复你,我的心疼和怜惜,我的爱能持续多久,但是,我会回去慎重考虑的,等我考虑好了,想好了,我立刻过来答复你,到时候你再决定要不要我见倩儿,好不好?我一定会尽快想好的,请你继续代我照顾她几日,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她的身体再受到任何损伤,拜托了。”
他说完,忽然起身郑重的给简浔作了个揖,然后不待简浔说话,转身大步的去了。
余下月姨不待他走远,已忍不住哽声冷笑起来:“难怪县主要和离呢,不就是怕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吗,结果果然如此,才一听到县主的遭遇,立马就打退堂鼓了,也是,他如今贵为伯爷,要续娶什么样的夫人不容易,何必非要这样委屈自己呢?先前瞧着,还一副重情重义的样子,如今方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是可怜了县主了,一辈子顺风顺水的,从来没真正吃过苦,这次是真吃了大苦头了……”
简浔却缓缓摇起头来,道:“月姨,你错了,若他一口就应下了以后会怎么疼倩姐姐怎么爱她,一辈子都不会变,若是变了要怎样怎样,我反倒不敢相信他,要坚持让他与倩姐姐和离了。他方才的反应,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真正的本能的反应,他之后的决定,也才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成熟的理智的反应,若那时候,他还坚持要与倩姐姐走下去,我一定支持他,反之,他若不愿意,那也没什么,终归也只是造化弄人罢了,倩姐姐还年轻,又那么好,我就不信,将来她找不到一个更好的人了!”
可再好的人,也得宇文倩自己愿意啊,就怕她自此后,将自己封闭起来了,所以还是那句话,胡严可千万别让她失望!
简浔随后去见了宇文倩,把自己与胡严的对话一一与她学了一遍,末了道:“若倩姐姐怪我自作主张,我这就让人去追姐夫……不是,去追忠靖伯,让他以后别再来了,只管去衙门出具和离文书,或是写了休书去衙门备案便是。不过我觉着,也不差这两三日的,是不是?你就只管安心将养身体,这些事通通交给我罢,我一定能处理得妥妥帖帖的。”
宇文倩身体仍很虚弱,也没有胃口吃东西,自然下不来床,故一日里大半的时间都在发呆,也就简浔过来时,能稍稍打起几分精神来,闻言无力的道:“那就有劳浔妹妹了,弟弟出征前,明明是托的我照顾你,谁知道到头来,却要你怀着身孕事事为我操心,等我好起来后,我再慢慢儿的答谢你罢。”
简浔忙道:“倩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两个谁跟谁啊,再别说这些客气的话了,对了,我今儿起来,觉得好受多了,没再跟往常似的,吐得天昏地暗,也觉着想吃东西了,看来胎总算是坐稳了,就是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倒希望是个女孩儿,能跟倩姐姐你一样漂亮,到时候,你这个做姑母的,可得好生教养她才是。”
漂亮有什么用,若她不漂亮,又怎么会有此番之难?
宇文倩没有说话,只是暗暗苦笑,之后无论简浔再说什么,也强打不起精神来了。
简浔无奈,只得暗自叹息着,起身回自己屋里去了,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又把这两日发生的事,都与宇文修写了一遍,打算等过几日胡严做了选择后,再一并写了信送出去,让宇文修心里先有个底儿。
她说自己晨起没有再吐得天昏地暗,也不是安慰宇文倩的,而是她今日起来后,的确好多了,胸口和喉咙总是跟有东西压着梗着似的那种感觉,竟奇迹般一夜就消失了,让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般,想是腹中的孩子是个懂事的,知道这些日子母亲有烦心事,至亲的姑母更是遭遇到了那样的不幸,所以不给她们添乱了?
也算是这些日子以来,唯一值得她安心和欣慰的了。
简浔把这也写在了信上告诉宇文修,他收到她的第一封信后,心情必定会糟糕透顶,等他收到她后面的信后,好歹也能安慰一点。
而胡严这一考虑,便足足考虑了三日,才终于再次登了睿郡王府的大门。
简浔都差点儿绝望了,暗忖看来她终究还是高估了胡严,高估了一个男人在这些事上的立场和态度,也是,就像月姨说的那样,他如今有伯爵的身份,又年轻英俊,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用全盛京的适龄大家闺秀全部任他挑来形容也是一点不为过,他又何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见宇文倩,怎么跟她说了,这样的打击,于她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好在胡严总算还是来了,简浔抱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想法,很快让人请了他到花厅里说话儿。
却在看到胡严的那一刻,唬了一大跳,“姐、姐夫,你这是怎么了,这几日你都做什么去了……”
眼前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瞧着瘦了一圈,也老了好几岁的人,是那个最在意仪容,一言一行都让人挑不出任何不妥的贵公子胡严吗,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胡严的声音也粗粝而沙哑,双眼却十分的平静,有一种大浪淘尽,历经千帆后的沉稳和从容,他缓缓的说道:“弟妹,我深思熟虑了三日,已经想好了,我不会跟倩儿和离,我要与她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我们两个白发苍苍,都再走不动了为止,请你带我去见她罢。”
“真的?”简浔又是意外又是感动,为他的端肃和郑重,“姐夫真的已经考虑好了,确定自己以后不会后悔吗?你须知道,开工没有回头箭,你踏出这一步,将来便由不得你反悔,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师兄是绝不会让他反悔的,因为他是倩姐姐的夫君,他才会认了他这个姐夫,认了他这个亲人,等他不是倩姐姐的夫君时,于师兄来说,捏死他,真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不到就哪里去,哪怕他有伯爵的身份傍身,也是一样。
胡严沉声道:“比起害怕将来会后悔她所谓的失过贞洁,我当初不该怎么样怎么样,我更怕自己后悔如今为何没有与她站到一起,做她的后盾,更怕失去她,以后漫长的人生里,只能在想念我们曾经有过的甜蜜与恩爱中,还有无尽的懊恼与自责中度过。只要一想到,以后那么长的几十年里,我再见不到她,再不能与她朝夕相对,一同起床,一同吃饭,一同哭一同笑,我孩子的母亲也将不是她,我便心痛如绞,恨不能立时死过去才好,相较之下,她的那点白璧微瑕,又算得了什么?”
这三日他是怎么过来的,他甚至不敢回头去想,最开始全是悲愤,悲愤得他真的想杀人了,他的祖父是为了那个昏君殉国的,他的家人,上上下下那么多口子人,甚至都是为了那个昏君,才全部没了的,因为昏君,他们胡家家破人亡,到现在都还在守孝,也只剩下他们兄弟三个,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重振胡家的家业和声威了。
到头来,昏君却那样污辱他的妻子,那样污辱忠臣之后,而他的妻子,还是昏君的堂妹,与他一脉相承,他怎么就能禽兽不如到那个地步,怎么能够?!
可他杀不了那个衣冠禽兽,改变不了事情的结果,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将自己触手能及的东西,全部摔个粉碎了。
引得两个弟弟都来问他,出什么事了?让他先别着急也别生气,把事情说出来,他们帮着一起想法子。
可这样的事,他怎么能告诉两个弟弟,他只能让他们别管他,然后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回了他和宇文倩的卧室去。
卧室里全是她的气息,她平时爱用惯用的东西,大到床单幔帐,家具屏风,小到榻上的迎枕,她喝水的茶盅,每一样都在提醒着他,他的妻子是个怎样可爱,怎样有情趣的女子,因为有了她,他才能在失去了几乎所有的亲人和几乎所有一切后,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是有希望,还是有未来的,她就是他的阳光,就是他的天!
然而如今,他的阳光被乌云遮住了,他的天也塌了,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
胡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到了床上去,又是怎么哭出了声,末了是怎么睡着了的。
他只知道,他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很漫长很真实的梦,梦里宇文倩在受了污辱之后,不堪受辱,血溅当场,他送她出门时,还好好儿的,鲜活的娇艳的人儿,不过眨眼间,就倒在血泊里一动也不动了,无论他怎么叫她,怎么求她,她都一动也不动,更不必说睁开眼睛看他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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