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时候。
皇帝才刚把人调到身前伺候,他赵孟言就拿着人家的天知道是传家宝还是嫁妆的玉镯子巴巴地凑上去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虽说皇帝与他俩自小一起长大,但君臣之分不可无,赵孟言就是再爱玩,也不可把手伸到皇帝跟前去。
赵孟言撇撇嘴,把手放下去了。
倒是昭阳看他一眼,然后垂首恭恭敬敬地回皇帝的话:“是奴婢没管住自己的嘴,在气头上一时不慎,与姑姑闹了几句。奴婢自知有错,请皇上责罚。”
她倒是挺有意思。
皇帝瞥她一眼,有人三番两次想替她出头,她倒好,要么话到嘴边不告状了,要么德安把铺垫都做好了,她又上赶着请罪。
这个人忍气吞声得厉害,一心想保住自己默默无闻的地位,生怕主子替她出了头,将来她会受人眼红,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皇帝瞧着她那只空空荡荡的耳垂,总觉得一边有一边没有看起来怪刺眼的,少了点什么就是叫人难受得紧。他挥挥手,让德安带她去当头的屋子拾掇拾掇,安顿下来。
侧过头来,他继续对赵孟言道:“再有两日就到嘉兴了,陈明坤不是在那做刺史吗?这些年他在江浙一带也算是多有建树,是个好官。这次到嘉兴,就先去他府上小住吧,也了解了解这边目前的情况。”
赵孟言笑道:“那敢情好,听说他府上的二姑娘国色天香,堪称嘉兴第一美人,臣可要好好看看这第一美人比咱们京城第一美人如何。”
皇帝似笑非笑地觑着他:“怎么,又想做人家的入幕之宾不成?”
“皇上这话可就不妥了,说得臣跟那没头没脸的好色之徒似的,臣素来是赏美人,远观而非亵玩。观之则雅,亵玩则有伤风化。”他竟然还说得头头是道。
方淮没忍住,斜眼瞥他,不轻不重地吐出一句:“好色就好色,敢做不敢当,光知道咬文嚼字。”
抬头跟皇帝做个揖:“臣还有事,先走一步。”
赵孟言赶忙抬腿跟了上去,含笑嚷着:“方淮兄这话什么意思呐?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但谁也没说这爱美之心有何不妥。你站住,有本事跟我说完再走!”
走到当头的房间门口,他下意识地侧头一瞧,那宫女正俯身铺床,腰肢盈盈不胜一握,素白莹润的脖颈露出一小节,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他又摸摸腰间的锦囊,记起皇帝在身后,只得作罢,抬腿走人。
夜里,昭阳伺候着皇帝用膳后,皇帝似乎有正事要忙,没与她说话,让她回了屋。倒是德安没一会儿找上门来,招招手,要她去给皇帝打水洗脸。
她有点懵:“不是说奴婢上来只用伺候皇上用膳吗?”
怎么,怎么还要洗脸?
德安睨她一眼,多好的机会呐,也不知道抓住了,跟皇帝多亲近亲近。眼下没有后宫娘娘随驾,她一人独大,哄得皇帝高兴了,指不定回宫封个美人才人的,那可多风光!
这丫头看着鬼机灵,怎么这当头了又傻得天真呐!
“你以为这二楼是这么好住的?我说你哪,皇上是好伺候的主子,你这才刚来主子跟前,殷殷勤勤把事做好了,贴心伺候着,将来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主子也能睁只眼闭只眼就让你过去了。去吧,别那么多话,别忘了咱家教你的这些话,句句可都是金玉良言呐。”
昭阳忙不迭点头,听着德安的指点去小隔间里端着皇帝洗漱的铜盆去打水了。
德安在皇帝的门外传了一声:“主子,该洗漱了。”
皇帝“嗯”了一声,德安把门打开,示意昭阳进去。昭阳端着水盆走进皇帝屋子时,皇帝在看折子,眉心蹙得紧紧的,也不知道是有什么烦心事。她有点紧张,轻手轻脚端着盆子放在一边的木架上,取下屏风上的帕子,浸湿水,拧干,恭恭敬敬捧到皇帝面前。
皇帝也没抬头,接过来抹了抹脸,又递给她。
昭阳伸手来接,皇帝的余光瞥见她绿裙子下摆,似乎才反应过来这人不是德安或者小春子,抬头一看。
“是你?”
她有点尴尬,这话说得好像皇帝并不期望来的是她。
“是,是奴婢。”她舔着脸把帕子拿过来,走到木架前扔进水里,没忍住解释了句,“大总管怕您乏了,就让奴婢来伺候您洗脸。”
是德安要她来的,可不是她自己乐意来的。
皇帝的目光落在她而左耳上,她怎么还没发现自己的耳坠子少了一只?
一边的坠子晃晃悠悠,一边的耳垂空空荡荡,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挺心烦的,自己怎么就这么见不得这点小小的瑕疵呢?
收回目光,皇帝忍了忍,最后还是憋不住,不耐烦地说了句:“你,你耳坠子掉了一只。都一下午了,你怎么还没发现?”
昭阳一怔,伸手摸摸耳垂,呀,果然掉了一只!
她见皇帝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有点臊,低头小声说:“奴婢御前失仪,请皇上责罚。”
责罚什么呐,一天到晚除了这句没别的话了吗?皇帝也有些讪讪的,人家耳坠子掉了跟他有什么关系呐,他怎么就抓着这点子事过不去呢?
他有些心烦,挥挥手:“嗯,是你御前失仪,念在你初犯,朕不跟你计较。”
对,是她御前失仪,不是他眼里容不得沙子。
他见她端着盆子往外走,又鬼使神差冒出一句:“明天检查一下,耳坠子戴好了再出门!”
昭阳恭恭敬敬连连点头,出了门还在想:皇帝当真是个好主子,这点小事都心细如发,但她御前失仪他也不跟她计较,真好。
第14章 桃花运
船至嘉兴,渡头已有好些人候着了。
昭阳跟在德安身后,随着众人下了船。方淮与赵孟言一人在左,一人在右,伴着皇帝一同踏上久违的陆地。
嘉兴刺史陈明坤率人上前行礼:“臣陈明坤恭迎皇上圣驾。”
左右朝方淮与赵孟言再作一揖:“见过侍郎大人,方统领。”
陈明坤已有四十开头,两鬓略见斑白,眼角隐生皱纹,眉心有几道深刻的纹路,想来是平日里忧国忧民惯了,时常蹙眉,才生出这么几道皱纹来。昭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一眼看上去就是清官的朝廷命官,和赵侍郎这种成天笑吟吟的富贵官就是不同。
皇帝笑道:“陈大人不必多礼,朕这回来江南是微服出巡,不必铺张,繁文缛节也一道免了罢。”
他的视线落在陈明坤身后那些人身上,陈明坤会意,立马侧身让开,一一介绍:“这是微臣的长子,陈怀贤;这是微臣长女与长女婿,陈怀珠,陆沂南;这是微臣次女,陈怀慧。”
昭阳下意识抬头望了赵孟言一眼,她记得挺清楚的,那日在船栏前这位侍郎大人提起陈家二姑娘,那可是眉开眼笑,一脸期盼。只可惜瞧不见正脸,只瞧见赵孟言的后脑勺,她又越过人群偷偷去看那位二姑娘。
传说中的嘉兴第一美人,果然生得模样极好。明眸皓齿,纤纤柳眉,朱唇红艳,眉目含情,她竖着飞仙髻,斜斜插着只赤金蝴蝶展翅簪子,那蝴蝶做工十分精细,在风里微微振翅,栩栩如生。
与她相比,其实陈怀珠这个陈家长女也很美,只可惜陈怀珠眉目间温顺有余,站在那里笑不露齿,神情拘谨,一看便是传统的贤妻良母。
皇帝夸道:“陈家一家子都是人中龙凤,陈大人有福气。怀贤,怀珠,怀慧,这些个名字也是好样的,陈大人对子女寄予厚望,朕看着,这算是心想事成了。”
那可不是?昭阳大概瞥了一眼陈家人,个个都生得挺好,只是站在皇帝面前……唔,还是逊色很多。
她忍不住猜想,会不会是从古至今皇帝都爱美人,所以与后宫佳丽三千生下的后代一代比一代模样好,传到皇帝这一代,才会有了这么俊俏的主子爷?
陈家算是倾尽所能,派了无数马车轿子来接驾。昭阳跟随女眷一同坐车,远远地跟在皇帝车马后到了陈府。
陈明坤不愧是一代忠臣,为官清廉,清正廉洁,就连府上也是极尽简洁,绝无半点铺张浪费。皇帝与方赵两位大人被一大家子簇拥着进了正厅,府上的管事恭恭敬敬地与德安这位御前大总管接上了头,领着昭阳等人去了后院、耳房安排住宿。
侍卫与太监住前院,宫女与府上女眷一同住后院。
德安有私心,问清楚了皇帝的住处,眼珠子一转,指着昭阳对那李管事道:“这位是皇上身边伺候的姑娘,咱家想着若是住远了,万一夜里皇上有个什么吩咐,她隔得大老远的,恐怕不能及时赶到。所以劳烦李管事寻个离皇上近些的耳房,如此最妥。”
一众人眼观鼻鼻关观心,余光却仍在往昭阳身上瞟。都是宫里出来的人,哪能不知道德安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呢?
昭阳站在那儿成了人肉靶子,只觉那些个眼神都快把她扎穿了。
李管事领着昭阳穿过长廊,又过了两道拱门,来到假山之后的主房:“姑娘,这是皇上住的地方,您就住这主屋边儿上的耳房里,一应物件都齐全了,若您还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小人立马给您安排下去。”
能做管事的人必定不是糊涂人,心眼子都多着呢。德安那么一吩咐,他也会意,对昭阳话里话外也就客气得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