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你真的和我去过废墟,你还戴了手套给我爷爷诊了脉,还摸了他红肿的部位!大人,请相信小女子所说的话!”璃姬转头对公堂之上的沈祖平道。
“你不要信口雌黄!说我师父同你去了那劳什子废墟,你有何证据?我师父出诊是要收诊金的,可他今日除了上午那笔进账,并没有收到其他诊金,还请大人明察秋毫。”
璃姬此时百口莫辩,她感觉周遭的人都不相信她,毕竟就连她自己也纳闷,究竟这陈大夫是何道理,非要将一个老乞儿藏起来呢?他若是不愿医治,直接抬脚就走便是,当初怎地还好心替东文老伯看诊?他哪里用的上这般蜿蜒曲折的法子来陷害他们?
两边的人各执一词,谁都似乎很有道理,就这般又僵持了好一会儿,那沈祖平揉了揉眉心,道:“小姑娘,你独自一人,这夜也深了,本官在这吉白镇为官五载,那陈大夫本官也是相熟的,他是个有医德的好大夫,邻里平时也都找他看病,他确实没有理由将你爷爷藏起来……我看……不如你先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日本官派人一起同你找爷爷可好?”
璃姬闻言,却是哭了起来:“官老爷,小女子是独自一人,我爷爷是个孤苦无依的老人,他也是独自一人,何况他还生着这样重的病,他甚至连药都没有……叫我如何能安睡呢?”
璃姬在泪眼婆娑中,突然想起,药方……对!药方!她当时曾经看过,那药方上是写了些东西的,药方可以证明,这大夫是给东文老伯看过病的,只怕如今,那方子已经被那徒儿销毁了,白日那大夫既同她去了山上,怎样都会留下些泥巴印子在脚上才对……
这般想着,璃姬心生一计来,她缓缓靠近那陈大夫,道:“大夫,你裤腿上还沾了点儿上山时蹭到的泥土没有擦干净……”
那陈大夫一听,赶忙低头去看,可他身旁的徒儿却是机灵地道:“师父身上的泥巴早就被我洗干净晾上了,如今他穿的干净衣裳,哪来的泥巴,你休要胡言!”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璃姬心中思忖着,这古人的心机终究还是浅了点儿,她朝着那公堂之上的沈祖平道:“大人,那废墟若是没得人住,这陈大夫为何要上山?甚至还换了身干净衣裳?还请大人明察。”
沈祖平眼见瞒不住了,他心中也是压了好大一块石头,只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小丫头,这陈大夫的的确确是一心为你好的,他只是……只是怕你过度伤心,才没有将实情说出来。”
璃姬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了陈大夫的衣袖,急急地道:“他在哪里?你把我爷爷带到哪里去了?”
那陈大夫只是任她拉着自个儿的衣袖,却是别开脸去,不忍看她。
此时沈祖平复又开口道:“那东文老乞儿应是遭耗子咬过,得了鼠疫,陈大夫见他病的厉害,已是无力回天,又怕他将病气传染给你,便将你支开了,今日下午,你在等药之时,陈大夫那徒儿得了方子,哄你等药之时,绕到后门翻了出来,急急跑到本官这里来报信儿。只是……那鼠瘟却是会传染的,若是放任那老乞儿入镇,后果不堪设想……本官为了全镇人的性命着想,便派人去山上同陈大夫一起将东文藏起来,只是在运送的途中,他浑身黑紫竟是没得呼吸了……本官……本官便做主将他火化了……”
“连那废墟里,东文老儿所用的所有物件儿也都一并烧了……”
璃姬听罢,只面如死灰地歪倒在一旁,真相竟是如此……
沈祖平不忍见她这副模样,便开口道:“好孩子,本官知道你难以接受……先在官署歇下,好好睡一晚罢。”
那璃姬却好似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喃喃自语道:“不,我不信,他怎么可能这样快就死了……你们为何不肯早些告诉我呢,让我连见他最后一面都来不及……”
“老夫替他看过病,应是前天便开始发病了吧,最迟也是昨个夜里开始高热不断的,这老乞儿也是个能忍的,拖了两天才让你发现……老夫也观察过姑娘的体征,却是健康的。”陈大夫说道。
璃姬只愣愣地盯着那公堂之上高高悬挂的牌匾:“明镜高悬”,那泪珠儿却是不受控地自眼眶缓缓流下。是了……他们确实是为了镇民们着想,牺牲一个老乞儿又如何?也怪自己,竟是没发现东文老伯的病是如此的凶险,只是……只是,那鼠疫却是解放前的瘟疫病了,她又哪里见识过呢?
就在璃姬愣怔之际,一名官差急急从外面走进来,并气喘吁吁地道“启禀大人,你先前着人密切关注的那位爷儿,已经来到镇上了……”
[古镜歌盛世篇 第 65 章]
却说这沈祖平,虽然官儿做的不大,但是勤政为民的心思是很有的,他同那陈大夫瞒着璃姬,下令将这东文老乞儿悄悄地火化。虽然对这乞儿孙女不住,可那瘟疫若是散播开来,又岂是闹着玩的?
虽然如此,可沈祖平每每一想到前几日那女乞儿绝望的模样,心里依旧难受。出于补偿心理,沈祖平有意为璃姬寻个去处,好好儿地安置她。奈何这小丫头却是个倔的,如今只成日缩在那吉祥客栈的屋檐底下。
有时官差们上那客栈吃酒时见到她,纷纷主动邀她一起吃饭,却都被她有礼地一一拒绝了,女乞儿只安静地待在一隅,等食客们吃完之后,她再淘些剩下的来吃罢了。那客栈的老伙计安山,见她这样安静懂事,还时常帮衬着打打杂,不仅从未赶她走,还对她颇为照拂。
因着这吉白镇本就是个小镇子,街头巷尾又有谁不认识谁呢?没过得几日,这镇子上的人便都知道这个古怪却又有志气,脏兮兮但又难掩花容月貌的小乞儿的事儿了。
而坐在街边茶寮的一名外来的年轻男子和一名小厮,听得就是隔壁桌的两名镇民在谈论这个小乞儿的故事:
“东文这老乞儿,在这镇上乞讨十年了,从来都是孤身一人,却在最近蹦出了个乞儿小孙女!我听人说,好像……那孙女儿好像,是从白脊山那儿捡来的……”其中一名镇民道。
“是了,我也是这样听说的,这白捡的孙女儿倒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为了那老乞儿,竟然大着胆子半夜奔至官府大门口击鼓鸣冤,唉……坏就坏在那病上头了!那鼠疫又不是一般儿的病,沈大人与那陈大夫为了顾全大局,只能出此下策了……”另一名镇民叹息道。
“哎,那小乞儿也怪可怜的……如今无依无靠的,只成日躲在那客栈前边,拣点儿剩食吃罢了……如今这女乞儿都快瘦成纸片儿了,只怕风大些就能吹走罢……”
说罢这番话,这两名镇民却是唏嘘不已。
此时,小厮津津有味地听着隔壁桌所讲的新鲜事儿,而他身旁的那名男子,将一张牛皮地图摊在桌上,认真研究着,那修长又白皙的手指,沿着地图北部的线路轻点着,细细观之,那食指、拇指的指梢略有茧,应当是个常年握笔之人。如今这年轻男子的大半张脸都掩在风帽下,也不知是个什么表情。
“大少爷,你为何不见那沈祖平呢?”小厮开口问道。
“见了又如何?不免又是一番客套。不要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见他!你还不快唤小二将水囊灌满,我们今夜就上白脊山!”
小厮闻言只得拎着水囊去找小二装水……边走还边在心里想着:哎,他家少爷,曾经那般优雅如画的少年,如今却越见锋锐了……
就在这名男子又低下头去看那牛皮地图之时,却有几名腰间佩刀,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从旁经过,走的这般仓促,想必是有什么急事。
原本埋头看牛皮地图的年轻男子在一片尘土飞扬之中抬头望去,只见那骑马为首的男子,却是个身形伟岸挺拔,面覆玄铁的男子,这年轻男子蓦地脸色大变,只站起身来冲他的小厮喊道:
“玉泉!今夜我们不走了,找个客栈住下!”
且说到旈臣因着璃姬在白脊山失去踪影,如今已经是连续多日没有好好歇息过了,他在白脊山、石峰镇沿途,已经寻了好些日子了。
旈臣当日寻到马车以及两具尸体之外,再没有找到其他,他心里住着的那名小人儿就好似凭空蒸发了一般,不见踪影。
之后他循着树枝上挂着的衣服碎布片儿来到了瀑布前,竟是想也不想地便一跃而下,因他那异于常人的体质,纵使在水下闭气很长时间,也是不碍事的。在那深潭之中,他找到了一个绣有荷花的钱袋儿,以及散落潭底各处的碎银子……
旈臣担心那般巨大的水流,只怕已经把小人儿冲到下游去了,因而只顺着水流去往下游找人罢了。可这般在河水可能流经的地方反反复复的找了数日,却是依旧没有寻得佳人的踪迹。
如今这旈臣那焦灼难耐的心,就好似被架在炙火上反复煎烤一般,端的是难熬……
今日旈臣骑马寻人途经这吉白镇,那过人的耳力自是听到了老乞儿与孙女儿的故事,当镇上的人提到“那老乞儿前些日子在白脊山河边救了个小姑娘回来”之时,他那期待、急切、担心的心情都尽数化为了急促的声声马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