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车头不肯动,“相公……我能走。”
“我知道,可化得湿,都是泥。”
她这才抿嘴儿笑,落进他怀中。
一路上山,江南无冰封,冬天的日头下山间灌木依旧郁郁葱葱;清凌凌的泉水顺着山涧跳跃,一时叮咚如琴音,一时簌簌如雨声,好是缠绵。没走出多远,就见一处桃林环抱的小山坳,正枕在泉边,俯瞰巍巍金陵;雾气缭绕,满地□□,想那不远处的春日融融,该是怎样极致的仙境……
“此处,如何?”
他低头,轻声问。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她甜甜地抿出小涡儿,这就是她不久后永远安眠之地,他终是能坦然以对,她仰起脸,“相公,我喜欢这儿。”
他点点头,“我也喜欢这儿。”
贴在他暖暖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跳,两人相拥久久不语,似是在听泉,又似在一起体味那永久之后的静……
良久,她又轻声唤,“相公,”
“嗯,”
“你别第二天就……行不行……”想起他曾经恶狠狠地说若是她敢死,他就要纳好多女人,小心眼儿里好是惶惑。
“就什么?”
“就……纳妾……我不依……”
心一酸,他笑了……
“你要常来看我。”听他不语,她又仰起小脸,“每年都要来。在你再娶之前……每年都要来。”
抵着她的额头,他轻轻咬住那撅起的小嘴巴,将那委屈的小声儿含在口中,心道,傻丫头,这就是你我的泽轩,为夫天天都在,在你身边,就如此时……
……
回到金陵城里,已是傍晚时分,将将进门,就听傅广道,隔壁的小王爷府来请了多次,让爷赶紧过去。
齐天睿心里纳闷儿,自己早已跟莫向南交代了一切,再不需任何烦扰,这怎的又要找他?只是在这人世一天,便总有人情在,顾不得许多,安置下莞初,匆匆赶去。
正堂的台阶上,莫向南正在等他,迎了过来,握了他的腕子就往里去,“快,天睿,见位贵客!”
齐天睿蹙了蹙眉,是何贵客?待到进到堂中,才见那上头端坐着一个男人……
高大挺拔,一身青衣长衫,气势凛然,一股说不出的摄人阴寒将这堂上通明的灯火都压得黯然下来,强大危险的力量迫人心魄,一眼看过来,让人寒意顿生,那眸中颜色竟是比外头的冰雪还要冷,竟然是幽蓝色……
“天睿,来,见过六哥!”
☆、第126章
……
夜幕初降,晴了一整天,日头却始终不够暖,霜雪化后一入夜铺了一层薄薄的冰;没有风,只有廊下灯笼静悄悄地挂着,照着一院子清冷的灌木。
齐天睿双臂抱肩靠在门边,蹙着眉。不远处的桌旁莫向南安静地抿着茶,神色安然。多宝阁后虚掩着卧房的镜门,看不到门里的光景,只有镜面上折出亮闪闪的玻璃烛光,提起的心无处着落,他轻轻咽了一口。
绝望深处,心如死灰,忽然跳进来的火星根本不敢露头,深埋下去,却捂不住那一点的烧灼……
自认并非轻易服输之人,只是这一次次被扑灭的痛,痛不可当!心早已碎,依然承不得再听一句“不治”,此刻便是一丝的念头,已然让他恨不能即刻夺门而去!
可眼前是莫向南,他请来的人,齐天睿如何敢不用?之前听小王爷唤他七叔,寻着曾经的渊源齐天睿就猜测这排行应该与千里之外广袤的草原上那杀伐征战的六兄弟是一脉相承。究竟莫向南是如何以一介中原平民与草原王族相连,齐天睿不得而知,却知道这一声“六哥”唤过去,那座上英拔高挺、眉目阴冷之人就绝非常人!
将才分明是在小王爷的府邸,却是不见景同的面。来私宅的路上莫向南才悄悄告诉齐天睿,因着启用了金箭,小王爷被这位煞神一见面就军法处置,挨了一顿鞭子后又举着几十斤的弓箭站在冷风的湖边,没有他的话不许落下。敢如此对待大周的肃王爷,看来此人的势气不单是来自草原王族。果然,莫向南点头道,这位正是六将军巴勒莫赛罕,实则小王爷在草原时正是这位六叔将他从襁褓中一点点养大,回朝时为了他在中原能立足稳健,才暗地改称是太师乌恩卜脱的养子。
原来是爹教训儿子,这倒也罢了。
齐天睿想不出这么个铁血之人是怎样抚养奶娃娃,只是,此人来头再大、再是威风凛凛,于他可怜的丫头又有半分关联?看那周身的冷硬、举手抬足难掩杀伐之气,哪有半点医者仁心、仙风道骨的意思?
杀人或可,救人?
不可以貌取人,正如高僧方济,遂齐天睿并未多言,按下疑惑恭敬地将他请过来。可偏偏的,来到私宅内室,那人只管净了手就往房中去,齐天睿想跟了,却被他回手一闭门拦在了外头,那力道不大,却是让人不得不止步。反客为主,如此势气,齐天睿蹙了眉,倒不是担心他会有何不妥,只是怕这副煞神的模样吓着丫头。
里头耽搁的时候越长,那死灰中火星子就越烧起了光亮,心难耐,不敢期盼,只熬着。
约莫过了快一个时辰,镜门打开,那人走了出来,看他一边袍角掖在腰一侧,不曾言语先到盆架边洗手。齐天睿的身子站直,腿僵着并未往前迎,悬着的心寻了他的眉目去,依然冷淡,不见半分喜怒。
待他坐下来,莫向南双手奉茶,“六哥,如何?”
“这人已经死了大半个了,叫我来做什么?”
一句话轻描淡写,噎得人目瞪口呆,毫无廉耻可言!从未有大夫敢如此直言,就连疯癫和尚都是斟词酌句,这么久谁敢把那个字说到齐天睿耳朵里??扎得他心疼,不觉咬牙,一股火起!一旁的莫向南倒似早习以为常,神色依旧道,“六哥,是怎样?”
赛罕瞥了齐天睿一眼,抿了口茶,方道,“是胎心病,并非如你所言是遗传的心疼病。”
“哦?是么?”
莫向南问了一句,可齐天睿却并听出这其中有何不同。
赛罕又道,“她确实遗传了心疼病,可并不重,而胎心病该是她娘亲有孕之时患过风疹所致。这不是病,是残,换句话说,娘胎里心就没有长齐全,一般五六岁就会夭亡,根本就长不大。”
齐天睿闻言,那股心火没上来就被一股寒意压住,难怪……丫头从小就病魔缠身,记得六岁见她时已然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可她娘小的时候在京城还常到翰林府玩耍,身体并无异样,直到嫁作人妇、生产之后才病发,可见此言并非虚妄。
“如此说来,弟妹这身体……”齐天睿的疑惑被莫向南问了出来,那猜测到了口边却不敢枉论,皱了眉。
赛罕搁了茶盅,微微一笑,接了他两个的疑惑,“这丫头身子强壮,非同寻常。”
齐天睿眉心一挣,心通通跳,立刻大步上前,“这么说,她还有救??”
于那一脸焦心的渴盼,赛罕不置可否,只道,“能带着一颗残心长大成人,全是造化。既然这颗心她能用,只要好生保养,益气养心、佐以化瘀,活命并不难。只是,这些年只按心疼病诊治,吃那续命的丸药。实则她的心疼病并没有那么重,药力强,空架虚火,烧得太快,残心受不得;看似积攒了力气,实则积下毒素,一旦戒断,心力难承,就开始呕血。”
“那,那是不是解了毒就有望……”齐天睿急问。
“怎么解?”赛罕道,“她吃了十年有余,一旦戒断,釜底抽薪,挺不过半年人必死无疑,哪里还能挨到调养解毒的时候?”
“六哥,那就没法子了么?”莫向南焦心道。
“戒药之后,有大夫给她开了养心汤,算是缓和。而后么,”赛罕又端起茶盅,“认天命吧。”
提起的一颗心又重重摔下,胸中突然空乏,人便佝偻;双臂撑在桌上,齐天睿只觉沉甸甸地抬不起头。赛罕将才的一番话已然让压不住的火苗燃成了熊熊之势,突然扑灭,一堆滚烫的死灰,烧得他浑身无力……
“六哥,不论怎样,还请六哥试一试,不能就这么……”
莫向南一时情急,话没有说完突然断开,房中瞬时的安静,一点希望留在空中僵住比曾经的绝望还令人心寒……
赛罕只管抿茶,似丝毫不觉这半日房中的僵冷,一盏茶吃完,方慢悠悠道,“若非要一试么,她得跟我走。”
齐天睿一张煞白的脸慢慢转过来看着他,“什么?”
“我没功夫在这儿耽搁。”
齐天睿不觉一声冷笑,“跟你走,你能担保她活下去?”
“不能。”赛罕搁了茶盅,答得非常干脆。
狠狠吸了一口凉气,齐天睿咬咬牙。
“天睿!”
莫向南起身,握了齐天睿的腕子,“你来。”
齐天睿又看了一眼那冷冰冰、丝毫不见任何怜悯的“大夫”,转身遂莫向南出到门外。
“天睿,六哥生就天赋异禀,从小跟随老父行医,走过万里之遥,沙漠小国,外疆异域,多少疑难杂症都曾经验,而后又曾在中原行医两年,彼时声名远播,曾是京城王侯的座上宾!他敢应承,必是有些把握。”
看齐天睿依然紧锁眉头半分不见开解,莫向南知道在他心里高僧方济已是在世华佗,方济说不中用,他轰然撅倒已然灭去所有的希望,此刻怎能立刻笃信他人?便又低声劝道,“中原的大夫么,医术虽高,下手却保守。几凡险症,没有把握不敢在要害下针,不敢下猛药,一丝的可能都怕牵涉人命。可六哥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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