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大了近千年的甄一门,就如同一只逐渐陷入困意的猛兽,徒具一副威猛的獠牙,却已无力去挥起。
甄胤住的地方并没有多少特殊,身为甄一门的家主,却丝毫没有主人的气派,甚至连一个侍女都比她傲慢,倒让即恒很是不可思议。
此时,这个总是懒洋洋,好像睡不醒的女人却意外地没有入睡。她正独自坐在小院里,提着一壶清酒,对着一盘棋,静静地陷入凝思。
“这么有兴致,特地来陪我赏月?”即恒才刚爬上墙,甄胤便笑着开口道。
探底的计划失败,即恒只好大大方方地跳了下去,走到甄胤跟前坐下来:“堂堂甄一门家主,一个人赏月,一个人喝酒,一个人对弈……如此凄凉,岂不教人笑话。”
“世间笑我如何,又与我何干。谁能替我一个人赏月,一个人喝酒,一个人对弈?”她百无聊赖地笑道,并不以为意。
那寡淡的笑意与平日里那股随性不同,充满了孤寂的味道。在这冷清的月色里,更加深了一份惆怅。
素来王者为孤。与人类的帝王相比,于人世暗影之中默默守着天命之道,想来也是一件极其乏苦的使命。
“看你这么拼命来此一趟,不如一起喝一杯吧。”她挂着戏谑的笑意,看了看即恒搓得蜕皮的手背,将清酒往前推了一推。
即恒被看穿以后脸上有些尴尬,他摇摇头拒绝了甄胤的邀请:“我不喝酒。”
甄胤也不再劝,兀自斟满了一杯,举起来。杯中佳酿盛着月轮的倒影,镜花水月,美丽而虚幻。
“河鹿一族叱咤天地,难能可贵的便是强大而不忘形。”甄胤仿佛自语一般望着酒,喃喃道,“你们将这东西看作人世卑劣的欲望,避而不碰。可在我看来,它却是人世最美的甘泉。”
她向即恒举了举杯,鲜艳的红唇在酒的迷醉下发出一丝异样的色泽,让那张性别难分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女人的媚意。
“既然你并不想留下和瑾,当初为何又要将她夺过来?”即恒忍不住开口问道。
甄胤对他的说辞没有反驳,她只是抬起眼反问道:“那你可知道,甄玉棠为何非死不可?”
甄家对和瑾的种种举动,果然还是因为甄玉棠。
“她生无可恋,殉情而死。”即恒回答。
甄胤伸出手指摇了摇,举止有些漂浮,眼神却很清醒:“那是因为,甄家逼她死的。”
这个答案让即恒暗暗一惊,当年双龙夺位,甄玉棠作为挑起战火的红颜祸水,命断于沁春园。作为一部人世帝王传奇的狗血话本,这样的悲情结局也许足够赚取热泪。可事实上,人们总是忽略了她的另一个身份,比帝王妃更加举足轻重的身份——甄一门的继任人。
一人主持甄家,一人依傍皇室。甄家便是靠着这样的方式不断地汲取王权,在中原大陆犹如老树盘根一般扎下了深根。可在甄玉棠这一代,两位继任人却反目成仇。
“她恪守于天命,并没有做错什么。”即恒想不出甄家为何要置她于死地,可话一出口,他便察觉了蹊跷。
甄胤的回答,佐证了他的猜测:“她没有做错什么,是甄家为了自保……放弃了她。”
这句话从甄一门的家主口中道出,无疑是莫大的讽刺。自诩恪守天命之道,代替神明监管中原大陆的甄一门,竟然为了讨好人类的帝王,将自己的子女送入黄泉……
这就是当初满腹悲悯自诩正义,要为中原大陆争取一片和乐净土,而对河鹿一族痛下杀手的甄一门。
即恒忽然觉得好笑,也就真的笑了出来,幽深的眸中满是苦涩和隐忍的不平。
甄胤自然明白他的心境,她望着杯中甘泉,渐渐地淡去了笑意。
“我偶尔会想,这也许就是天命。”她饮了一口酒,咋舌喃喃地说,“似乎每一个部族都逃不过这样的命运……强大,内讧,分裂,最后灭亡。当年河鹿一族也正是因为内部的分裂,才会如此快速地消亡于世间,可如今,甄家也踏上了同样的路。”
十六年前,天罗的先帝窥视天机,篡改了天命,使得中原大陆生灵涂炭。捍卫天命的甄玉棠自然有她的拥护者,那些恪守着古老家训的忠诚份子,与随波逐流、虚与委蛇的圆滑之徒由此展开了殊死的战斗。
人世之战血流成河,甄一门的内斗也同样暗流湍急。只是,人世之战成王败寇,甄家却两败俱伤。
“原来沁春园里那批如鬼神一般时隐时现的所谓叛军,便是甄一门派去暗杀甄玉棠的杀手?”即恒终于想通为什么经历过沁春园战火的当事人们,回忆却不尽相同。有人坚称被叛军所伤,而有人却说,根本没有见到叛军的人影。
“可甄玉棠是被先帝发配到了沁春园,身边守备并不森严,何以甄家不能得手?”
“因为那些人想知道甄玉棠究竟做了什么。”甄胤一口道出了玄机,即恒顿时恍然。
不论甄玉棠的本意是为了天命,还是为了情郎。她在沁春园驯养了妖魔布下神秘的阵法,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哪怕拼着自己和腹中幼子的性命也要去做的事,该怀着多少执念与爱恨?可如今这一腔心血,却在山体的倾塌下付之东流。
“甄玉棠乃甄家嫡出的幺女,论天份比她的几个直系姐姐要高出许多。甄家畏惧于她的力量,不敢轻举妄动。然而就是因为这样,才让甄玉棠占得了先机。”
说到这里,甄胤停了下来。随后,她以一种奇妙的表情,道出了这句骇人听闻的话:
“因为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所以她杀死了自己。”
好半晌,即恒都没有说出话来。他几乎忘记了呼吸,良久方自震慑中缓缓回过神,却仍然无法评价甄玉棠的举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喃喃地咋舌道:“有其母,方有其女……”
甄胤闻言蓦地噗嗤一笑,僵硬的脸色在这一句玩笑话之下,顿时释然了许多。就连郁结于胸中那股闷气,也不自然间轻了一些。
她怀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即恒,歪着头说:“原来你真的很会讨女人的欢心,难怪她在你面前就像被吃定了一样,任你摆布。”
即恒觉得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刺耳,料想甄胤口中绝不会有好话,郁闷地反驳:“我什么也没说啊,你瞎想什么。”
甄胤忍住笑意摇了摇头,闷头饮干杯中佳酿,才算深深地吐了口气。
“照你这么说,甄家从皇室手中要回和瑾,是为了从她的身上找答案。”即恒的脑筋何其灵光,立马就抓到了线索,“那现在……找到了吗?”
他急切地问,既想知道真相,又怕真相太过伤人。
甄胤但笑不语,只道:“你这么聪明,比你的先人青胜于蓝,难道想不到吗。”
即恒不知这样的答案算不算能放心。看来甄家没有找到答案,因此犹疑着不肯放和瑾走……可甄胤却累了,不想再面对昔日搏杀对手的骨肉。
如此利益纠葛,暗流丛生。想来和瑾这一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并不怎么愉快。
——不打……行吗?
——不许输,这是命令。
哪一个,都是真心话。
“我还以为,充当一回甄家家主的听众,就算没好处也能套套近乎,没想到什么便宜都没有。”
甄胤噗地一笑道:“你觉得能有什么近乎?”她仿佛看穿了即恒的想法,连给他拉客套的机会都没有,径自便说,“我是甄氏庶出子,非宗族之后,跟她可没什么太近的亲戚关系。”
即恒张开的嘴巴慢慢地张得老大,惊讶道:“庶出子?连近亲关系都攀不上,你居然就当上了家主?”
“怎么,你不服吗。”甄胤板起脸,略有不悦,“你们河鹿不也一样惟力量是尊,并不世袭族长之位。何况……”
她眼里飘过一丝藐视:“何况你们为了维持血统纯正,近亲都能联姻。你知道这在人之卷的规则中叫什么吗……叫乱伦。”
这句话可把即恒炸了起来。虽然这是不争的事实,排外导致了夭折的孩子一年比一年多,也是世人眼中将河鹿比作未开化野兽嘲讽的把柄,但——家族之誉,自己骂可以,外人不能辱!
“这句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见。”即恒怒而拍案,咬牙切齿地说,“甄胤,就冲你这句话,明日我一定要你哭着道歉!”
“放马过来。”甄胤挑起了眉梢,一张脱然世外的脸上悄悄地浮现了一丝战意和喜悦,“不知今夜你来打探我的底细,成果如何?”
“我……”即恒愕然被问住,心里蓦地直嚎——这么重要的目的,居然给忘了……在这白听了半天的故事!
甄胤的表情简直要哈哈笑出来了,但碍于她平日里的形象,家主大人也不过是翘起嘴角笑得十分傲慢。她站起身,一手撑在桌上,与即恒的视线齐平。
看着他年轻而跃动的眼眸,甄胤冷冷地笑道:“你还嫩呢,小鬼。在我面前,你就是一个小鬼,我脑海中存留的六世的记忆,可比你年久得多。”
说完,她带着满足的笑意转身离开了小院,留下一脸瞠目的少年,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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