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瑞悄然抬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陛下方才握过的手,她不禁打了个寒战。那只手苍白得简直不似活人,粉嫩的指甲尽数发青,垂落在床榻上。她鼓起勇气抬起头,在看到公主的那一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真的是公主吗……
昔日里神气活现的妙人儿此刻竟犹如一具死去多时的僵尸,俏丽的容颜浮上一片可怖的青紫之色,红润的嘴唇恍若长年浸泡在冰水中一般毫无血色。她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死气,仰起的脖颈之上,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浮起的青黑色血管,一条条密布在她尚且年轻的身体上。
“吓到了?”陛下突地出声道。
宁瑞浑身一颤,差点错手打翻药碗。她深深垂下头,顿时泣不成声。
“如果你看好她,她就不会变成这样。”陛下冷冰冰的话语传入耳中,没有丝毫的温度,“药拿来。”
宁瑞咽下喉头的哽咽,膝行上前,待陛下接过仍自冒着热气的药碗,复又膝行而退,重重叩首于地,请罪道:“宁瑞有失所职,望陛下责罚!”
陛下舀起药汁吹凉,小心地喂入和瑾微张的口中,有不少药汁顺着她唇角留下,沾湿了衣襟与被褥,他也不管,径直将碗中的汤药给她灌进去。听闻宁瑞的话,他冷冷一笑,问道:“宁瑞,你的职责是什么?”
宁瑞吸了口气,伏于地上,压抑着哭腔道:“大姑姑教导宁瑞,要照料公主的起居,保护公主的安全……将公主的一切都放置在性命之前!”
陛下嘲讽地笑了一声,声音却冰寒入骨:“你有哪一条做到了?”
宁瑞满脸都是泪水,忍下心中的悲痛道:“宁瑞愿意代公主一死,只求公主贵体安康……”
“放肆!”陛下冷冷地打断她,一道利刃般的目光凌厉地扫向宁瑞,厉言道:“你的命能跟公主相比吗?”
她浑身一凛,再也说不出话来。苍白的双唇紧抿着,仍由眼泪打湿地面,身体抽搐般发寒。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僵持了片刻后才开始缓和,陛下轻轻吹着碗里浓黑的药汤,忽然间换了一个让宁瑞措手不及的话题:“听说你在京都还有一位患病的母亲,可有此事?”
宁瑞蓦然一怔,讷讷地抬起头,对上陛下深邃的眼眸,心怀不安地点了点头。
陛下敛目,唇边勾起一丝莫名的笑意,倏尔道:“宁瑞,待公主出宫后,朕特许你回去孝敬你的娘亲,择夫出嫁,如何?”
宁瑞在陛下泛起一点笑意的眼眸下不由浑身发寒,她凝顿了许久,才以近乎听不到的声音呢喃道:“……谢陛下恩典……”
陛下满不在意地笑了起来,勾了勾唇角道:“这是先皇当年的恩准,朕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只要你认真做好分内事,朕绝不会食言。”
满满一碗汤药已经空了,不知有多少灌进了和瑾口中,多少浸润在衣被中,洒落在锦缎上的汁液出奇的黑,黑得就像浓到极致的血。
陛下懒腰抱起和瑾,对宁瑞吩咐道:“去,给公主沐浴更衣。”
***
日头逐渐挥散了热度,将树竿投射在地面的影子拉得老长。
陛下一整天都逗留在清和殿里,一步都没有离去。
即恒心怀忐忑地驻守在寝殿外整整一天,恨不能自己有一双千里目,或者天眼也好,让他能看到寝殿中究竟是什么状况。
而同样守在门外的人自然是高公公。他年老体迈,此时正搬了张椅子靠在上面,擦着额头的虚汗。
“唉……”高公公已是第二十三次叹气,叹得即恒头皮都要炸了,他抖了抖花白的眉毛,有话没话地刺激即恒道,“陛下吩咐给公主沐浴更衣,怎么老奴这心头不安得很呢。”
不安你就闭嘴!
即恒很想骂出来,硬是克制了自己,对高公公的任何言语都坚决不搭理。然而心里还是被他说得一抽一抽的。
哪有给重病人沐浴更衣的道理。若非是病情好转,另外的可能只怕是……
他无法再想下去,也不敢想下去。
十几个时辰以前,和瑾还好好地对他又打又骂,还一语点破了纠结他那么多年的心结,他还没来得及感谢她,还没来得及补偿她,她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还是受了他的连累!
他刚刚从一个女孩的死亡中走出来,又将为另一个女孩的死而愧疚一生吗?
别开玩笑了,放了一碗的血啊,怎么着也会有点效果吧?!
心里犹如炸开的锅,沉沉浮浮的没有一刻安宁。即恒目不转睛地盯着岿然不动的大门,满心希望它快点开,快点开……
此时,寝殿之中。隔着层层的帘幔,宁瑞将和瑾惨不忍睹的僵死身躯放入热水之中。
激起的水花拍打在宁瑞的脸颊上,她不由眯了眯眼。浓稠的药汤味扑鼻而来,宁瑞怔忪地望着清澈的水面,无法窥探这其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玄机。
午膳时分,露妃娘娘送来了一张方子,陛下匆匆扫过后便全权交给了华太医操办。从陛下蹙紧的眉间,宁瑞可以猜到定是陛下许诺了露妃什么。
但是这些她都不关心,只要公主能醒来,哪怕放干她的血做血浴她也愿意。
和瑾的身体上到处都是死气弥漫的青紫之色,一块一块像淤血一般聚积在惨白的皮肤之下。宁瑞简直不敢碰她,仿佛生怕一用力就会让她彻底断了气。
她掬起汤水清洗和瑾的脸庞,脖颈,身躯,包括指尖。小心而仔细地按摩着她冰冷的皮肤。
公主平日里体寒,手心都是凉的,可却从不曾像现在这般,凉得透顶,好似这层皮肤之下的血液已经不再流动。雾气蒸腾在眼前,令她不禁迷糊了眼,眼泪顷刻间又掉了下来。
她止不住。公主不喜欢看人哭,更不喜欢听到哭声,她可以忍住不哭出声音,却忍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
同样的二八年华,公主遇到挫折能愈战愈勇,而她却只能无助地哭泣。
同人不同命,她早已安命了。
“宁瑞,怎么样了?”陛下凝重的声音自帘幔之外传来,宁瑞连忙抬手擦干,稳住心绪答道:“好像,好像退了一点……”
“好,你不要停下。尽快将阴毒逼出来。”男人如是说道。
宁瑞依言领命,继续捧起汤药,让它顺着自己的指缝流到少女轮廓姣好的容颜上,将一身的晦气洗净。
一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去,热水凉了加,凉了又加。整个寝殿仿佛都要被蒸熟似的,每一口空气里都是热的。
宁瑞熟稔地敲打着和瑾的肩膀时,不知是不是眼花,她蓦然看到原本清澈见底的汤水竟渐渐变得浓黑。与此同时,公主身上的青紫之色开始慢慢褪去,简直就像颜料般从身上化散到水里。
她惊得停住了动作,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不过几次眨眼间的功夫,浴桶内水面已经浑浊到看不清公主没入水下的身体。而公主的脸庞和脖颈间亦逐渐恢复了粉白动人的生机,脸颊上甚至浮起了些许红晕之色。
宁瑞顿时喜极而泣,冲上前唤道:“公主,你醒了吗?公主?”
帘幔外的男人听闻动静不禁站了起来,高声问道:“宁瑞,怎么样了?”
宁瑞正要回答,不料和瑾忽然全身痉挛,脖子一歪就吐了一口黑血,直把宁瑞吓呆了。
紧接着,一口又一口乌黑的血源源不断吐出。陛下闻声便在外说道:“让她吐,把阴物全吐出来,一点都别留下。”
宁瑞连忙取来铜盆接住,扶在她肩膀为她顺着背。和瑾双目紧闭,扒在桶边吐得昏天暗地,直吐到连胃液都要吐出来才慢慢停息下来,身子一软就滑入水中,亏得宁瑞扶持才没有淹进去。
宁瑞将她抱出浴桶,麻利地拭干她的身体,换上干净的衣物。
当看到和瑾面颊红润,呼吸平稳地沉睡时,宁瑞如决堤般哭了起来。
那天下午,六公主脱险的消息传出来后,清和殿里僵硬冷寂的氛围才开始缓和。即恒长长松了口气,摸向额间才发现自己已出了一身虚汗。
晃眼间,仿佛天地都焕然一新,晚霞格外明艳。
他眯眼迎着艳红的夕照,莫名其妙就笑了起来,心情格外地顺畅。这种因为他人而感染到的快乐,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体会过了。
直到夜幕四合,天边已收了霞光,大地渐渐沉入黑暗,和瑾才自昏迷中醒了过来。
她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陛下陪伴着她,正紧紧握着她的手,用自己的掌心摩挲着给她取暖。
“饿吗?”陛下拨开她粘在额上的碎发,柔声问道。
和瑾恍若做了一场梦,可梦的内容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恍恍惚惚地望着陛下的脸容还有寝殿里熟悉的摆设,疑心还在梦里。
“不饿吗?”陛下又问,眉间陇上一抹忧色。
和瑾这才睁开眼,清醒了过来。水色双眸中闪烁着烛火明灭的光,她轻轻点了点头,惊疑不定地望着陛下。
陛下便吩咐宁瑞端了碗粥,看着和瑾一口口喝下去,才微微放了心。
待众人尽数退下,寝殿中只留下差点阴阳两隔的兄妹俩,陛下蹙起的眉间才渐渐舒展开,握着她的手,轻轻抚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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