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骼奇异与成亲有何关系?”我端起清水喝了一口。
“打个比方说,有些男鬼只有一颗脑袋而无身子,那妻子必然不满。再者,有的妇人鬼身上长了五十对……嗯,一个丈夫必然也是不够的。”
我差点一口水喷在少卿脸上:“咳咳,无常爷,这里空气不大通畅,这话咱们以后放外边说。”
“媚娘又不是什么骨骼奇异之鬼。”少卿看了我一眼,又咕哝道,“照顾你我一个人就能行,爹他何必支这长舌吊死鬼给我添乱呢。”
白无常拿起哭丧棒转着看了看,不紧不慢道:“王爷现在图口头之快,将来日子怕要过得不安生。常言道,卸了磨才好杀驴,不是么。”
“我说的句句都是大实话,你倒是说说看,我哪里错了?”
“谢某若是吊死鬼,那小王爷恐怕是产妇鬼。”
“本王明明是一男人,几时又成了产妇鬼?”
“待妻如子,一天嘀嘀咕咕,神神叨叨,说小王爷不是产妇鬼,怕别人都不信。”
“原来如此,本王向你陪个不是。”见白无常神色缓和了些,少卿挑衅地看了他一眼,“无常爷不是吊死鬼,是吊死弃妇鬼,嫉妒心强,尖酸刻薄,还怨气十足。”
白无常难得也有些恼了,锋利的视线扫在少卿身上,开口果然又没句好话。
本来想劝劝架,但想想这分明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有没有我他俩都能争起来。我乃身外之物,实不该介入当磨刀石,罪孽啊罪孽。
此后我找了老爹,跟他大致说了下想退婚的事。麻将桌前,烟雾缭绕,老爹叼着根长长的烟杆,捏了捏胡须,意味深长道:“媚媚,你可知道,这做人呢,就跟钱是一个道理。你看看这铜板,都是爹方才从纸币行换来的。”他丢了一枚阴间的铜板给我,“这些啊,可都是为父的老朋友们烧来的。没有这些个异姓兄弟,爹也赌不到今天。”
我很不解地望着他。他用烟杆敲了敲铜板:“这铜板内里是个方,外头是个圆。咱们做人也得这样,内在方方正正,有棱有角,外在美美滑滑,八面玲珑。”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老爹经历的多了,说的话总是有几分道理。只是我不理解,这与退婚有何干系。
“在男女之情方面也是同一个道理。为父知道你一心惦记着杨云那孩子,为父也惦记他。但既然这条路走不通,咱换条路走,把另一条路看清楚了再说。先别那么快做决定,刀切了豆腐不两面都是光么。”爹抽了一口烟,一副销魂欲死的享受样,“自摸。”
阎王爷和牛头马面顿时脸色大变。
老爹晚年在朝廷有个外号叫“属泥鳅的老王八”,一则又圆又滑,二则坚忍善待。可以说他早年的时日都在等待中度过,忍功一流,却因不通事理,愤世嫉俗,摔了大跟头。吃了教训后,他的迟暮之年可以说是光溜溜的,一点棱角都没有。若不是嗜赌成性,死在了麻将桌上,我们家将来必定光宗耀祖。
老爹中年时期,死了两个儿子,因此对我格外溺爱。能让他瞧上眼的女婿真没几个,再是德才兼备,都被他说成马勃牛溲。谢无常很难得受了他的青睐,他天天巴望着我成为无常夫人,退婚一事总是拖着,不理不睬。不过到了新鲜地方,日子过得就是要快些,只一条回魂街都够我逛个酣快。而且,自从安定下来,谢必安和汤少卿便成了停云阁的常客。若没撞见还好,一旦撞到,他俩就成了俩刺猬,你戳我我刺你,可以闹腾一天一夜,还不消停。
转眼间七日过去,七月半到来,我本来想叫老爹陪我去阳间走走,但老爹说他和阎罗王有“公事”要办,临阵逃脱。
七月初和七月半是鬼节的初始(2),在这两天里,很多幽鬼因平日不得进入阳间,怨念深重,时常会在人间吃人闹事,或者弄点生人骨肉,偷偷带回阴间。因此谢必安需要勾的魂比平时多,少卿需要处理的命案比平时多,在午夜把众鬼送回阴间之前,他们是真的有公事要办。少卿向我承诺,说工作一完便来找我,他要亲眼看见我从蓝幽幽的水鬼,变成艳丽的夜叉鬼。
顺带一提,经过无数次争执磨合,小王爷和无常爷终于决定让我还魂后,进阶为夜叉。
夜叉是阴间的著名恶鬼,天龙八部之一,工作有点像阳间的武官,一般是看守鬼门关、巡逻街道以维持幽都治安,简单轻松,俸禄高,是个相当好的鬼种。
男性夜叉鬼很好,霸气十足。
但女的夜叉……似乎就有些不那么动听。
在彻底变成母夜叉之前,我打算好生享受水鬼最后一夜。
出鬼门关时,我又遇到了崔判官。他拿着兔毫笔和命簿,朝我行了个礼:“王妃今天还魂日,过了这个门,上了忘川,就会变成人型散魂。午夜后,便可通过意念,幻化鬼身。寻常散魂不可以化作人身,但王妃是王妃,可以随时变成人形,在阳间走动。不过记住,不可让凡人发现你是鬼。要说平时都罢了,多少有一两只鬼会上去闹事,轻则放,重则罚,但现在七月半,可是在节骨眼儿上,你若顶风作案,没人能保得了你。王妃别怪下官多嘴,下官这是丑话撩前面。”
“我知道了,多谢崔大人提点。”我瞧了瞧外面的奈何桥,“那今天要过桥么?”
“只有投胎的鬼才要过奈何桥。王妃是鬼,无需过桥,直接从忘川乘船去阳间即可。”
“那为何桥上还有那么多鬼?他们都是去转世的么。”
“有的是,有的不是。”崔判官用兔毫尖点了点桥上的白发老人,“就他,他在这里等了三十多年,但还是没转世,王妃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摇头。崔判官道:“前世尘缘未了。不知道王妃可否听过这么一句话,‘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他刚才从阳间回来,因为妻子还活在阳间,所以要等妻子一起来投胎。”
“如此这般情深意切。”我深沉地点点头,“不过,要等也是他自愿的吧。如果他要投胎,也没人可以拦着不是?”
“王妃所言甚是。”
“那如果没有尘缘的人,是不是可以立马投胎?”
“王妃聪明。”
“那我今晚还了魂就去投胎。”
“唔,原则上说没问题。不过投胎转世可是阴间头一桩大事,就跟阳间的死人下葬一样,所有投胎鬼魂名目,都要丰都大帝亲自批下才可通过。王妃的死法没问题,时间却有点问题。如果丰都大帝批转世簿时,闲过头了去查生死簿,发现死期被改过,知道你原本是要下十八层地狱,却逃了狱,恐怕得进无间地狱。”
“什么是无间地狱?”
“哪个监狱都有个死牢。这无间地狱便是阴间的死牢,怎么说,就是永世不得超生的意思。”
“……”我和他大眼望小眼许久,“那我该怎么办?一直在阴间当母夜叉吗?”
“非也非也。王妃不必担忧,只要有人将王妃的名字以‘某某妻’的形式写上转世簿,别搁王妃的名字上去,过奈何桥的时候和丈夫一起,便平安无事。”
“这好办。你若是遇到少卿,跟他说一下我想转世,问问他有没有意愿同我一起。”
“下官听命。王妃这厢慢走。”
乘船顺忘川而行,途径三途河,被鬼役传到了阳间,头一个出现的情景便是满目荒凉的坟地。而且许多坟墓上方都有散魂飘出飘入,都跟我一样是来阳间串门的。
这片黑森森的坟场里,有不少人在祭奠故人。在我那小破墓碑“东方媚之墓”隔壁,就有一个男子正跪在“吾妻之墓”旁一边流泪一边烧纸钱上香。他妻子的散魂就在他跟前跪着,却也只是默默地掉着他看不见的泪水。
这是我打头一遭不觉得鬼可怕,反倒觉得有些悲催,又有些感动。所幸我的丈夫也跟着下去了,不然遇到这种场景,真是让人情何以堪。
忽然间,一阵震惊坟场的哭嚎声传了过来:“东方克夫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你克死谁不好,连我儿子也克死了~~~~你不得好死~~~下了地狱也被剪舌头下油锅~~~~你这死克夫命的~~~~哎哟我的心肝啊,我的宝贝啊,你被克得好惨啊~~~~~~”
我朝着这惊悚的声源看去,不由嘴角抽搐。
——原来是御史夫人,我那三夫君他娘。她身后还有他爹和他一群弟弟妹妹。
其中一个妹妹道:“娘,东方克夫是谁呀?”
御史大人道:“是把你哥哥克死的那个戏子。”
“戏子又是什么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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