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柴房锁好门,她才脱下身上灰不溜秋的粗布衣服,用布巾蘸了热水慢慢擦洗。这具身体很年轻,带着少女的青涩和消瘦。热水沾到后背有点儿刺痛,扭头能看到后背上一道一道粉色的伤痕,伤疤掉了,露出新长出的嫩/肉。
擦洗后她换上干净的细布里衣又将外衣套在身上,才举着油灯回到屋里。屋子分为里外两间,外屋是灶台,还有一张破木头桌子和几个凳子。里屋便是她们娘仨儿住的屋子,与外面的厨房仅有一道破旧得看不出颜色的门帘隔着。屋里有一个破柜子,一个掉了漆皮露出木头且摇摇欲坠的梳妆台和一个脸盆架。沿窗根是一个大通铺。
就在这个大通铺上,赵大玲躺了三个多月。准确的说前一个月因为后背的伤都是扒着的,后面才能仰面躺。那几个月里背上的剧痛、病得浑浑噩噩,再加上莫名穿到异世的惶恐让她恨不得立刻死掉,是大玲子的娘一直照料她。虽然她嘴里骂骂咧咧,没有一刻得闲地数落大玲子这个“讨债鬼”,但是为了给大玲子医病治伤,她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甚至找别人借钱才保住了赵大玲这条命。
虽然现如今的赵大玲不是她的女儿,但是却占用了她女儿的身体,再说就凭她那几个月的照料,叫她一声“娘”,也让赵大玲心甘情愿。
这会儿大柱子四仰八叉地睡在大通铺的最里面,在睡梦中还不时哼哼唧唧地磨牙,友贵家的也摊着手脚打起了呼噜。
赵大玲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眼窝一热落下泪来。当她还是颜粼睿的时候,爸爸和妈妈离了婚,各自组建了家庭,又各给她添了一个弟弟,只是一个同父异母,一个同母异父。
她当时躲在被子里哭,虽然父母依旧对自己很好,继父和继母也对自己很客气,但是她总觉得父母不再爱她,整个世界都背弃了自己,以至于她跟两个弟弟都不大亲近。
现在想来,是自己太自私了。此时此刻她很庆幸自己不是父母唯一的孩子,虽然自己的骤然离开会让他们痛苦难过,但好在他们还各有完整的家庭,有别的孩子在膝下承欢,还有精神寄托。这多多少少让赵大玲感到安慰。
赵大玲甩甩头不敢再想,拿起桌上的掉了几个齿儿的梳子,对着梳妆台上乌突突破损了一个角儿的铜镜一下一下地梳通头发。镜中人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长度及腰,这让赵大玲不得不放弃了每天洗头,改为两、三天一洗。因为在古代洗头太麻烦了,又没有吹风机,等着晾干就要一个时辰。
昏黄的油灯下,赵大玲仔细打量着铜镜里的人。这具身体的皮肤很好,细腻光洁,也是古代没有污染的缘故,看上去水灵通透,而且还很白皙,即便与五小姐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比也毫不逊色,大概是这三个多月一直躺在屋里给闷白了。镜中映出一张荷瓣儿一样的小脸,下颌优美,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再加上挺秀的鼻子和形状美好的嘴,虽算不上有多美艳绝伦,但也是个明眸皓齿,青春美好的女孩子。
听说以前的大玲子很健壮,一顿能吃两个馒头,还很有一把子力气,躺了这几个月瘦了许多,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其实单就相貌而言,友贵家的年轻时肯定不差,是那种明艳爽朗的漂亮。赵大玲的眼睛和嘴跟她娘很像,只是赵大玲整体偏清秀,少了她娘那种泼辣爽利的气度。即便现在,友贵家的也算是风韵犹存,只是常年繁重的劳作,让她过早显得衰老。算算岁数,她也就不到四十,却已经皮肤粗糙,不笑的时候眼角也能看出皱纹。
赵大玲知道她过得很不容易。她也曾风光过,未出嫁时是老夫人跟前的二等丫鬟,老夫人做主许给了当时在老爷跟前当差的赵友贵,用她的话说,赵友贵清清俊俊的很是个人物。这点上从赵大玲的相貌也能看出来,赵大玲主要还应该是长得像她爹的。
可惜五年前,大柱子才刚一岁的时候,赵友贵就病死了,留下了友贵家的和两个孩子。失去了丈夫,再加上自己又是那么个自以为不吃亏,实则四处得罪人的脾气,便被发放到外厨房做厨娘,活累还没油水。原本在外院他们一家人住着的两间联通的屋子也被府里收回了,娘仨儿被打发到厨房旁的破屋子里住,美其名曰住的近,方便做饭。
作为柳府的家生子,赵大玲实在是看不到她的生活有什么光亮,未来有什么希望。没有主家的发话,她根本不可能离开这里,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这里等级森严,户籍制度严苛,逃奴只有死路一条。最要命的是家生子都是死契,不像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仆役,还有攒够钱替自己赎身一说。死契的意思就是这条命都是属于主子的,除非主子开恩给消了奴籍,否则一辈子要在柳府里为奴为婢。满十八岁,如果没能成功爬上男主子的床成为通房什么的,主子可以随意指给哪个小厮,将来生的孩子还是这家的仆役。
这个认知让赵大玲郁闷得半宿没睡着,赵大玲从异世穿过来,还一直处在震惊和难以置信中。在这屋子里躺的那三个多月里只想着怎么回到现代去,直到她伤愈从炕上爬起来时才认命,自己是穿过来,回不去了。现阶段,她的首要任务只是活下去,至于怎么活得好,活得有尊严暂时无法提到日程上来。
直到后半夜赵大玲才勉强眯了一会儿。她梦见了在现代的妈妈,微笑着给她开门,妈妈做了一桌子的菜都是她爱吃的。赵大玲倍感幸福地坐到桌前,刚拿起筷子夹起她最爱的龙井虾仁,墙上咕咕钟的黄色小鸟就推开窗户探出头来,“咕咕、咕咕”地叫个不停。
☆、第7章 躺着也中枪
赵大玲心烦意乱地挥挥手,那个声音却挥之不去,好像就响在耳边一样。勉强睁开眼睛,才发现妈妈和龙井虾仁都不过是梦一场。赵大玲躺在*的土炕上,不远处大柱子睡得口水横流。窗外依旧黑洞洞的,那个恼人的声音是窗根下的大公鸡在打鸣。
友贵家的已经起身开始准备早饭了。她每天天不亮就会起床,因为过了寅时,就会陆续有各院的仆役来领早饭。从早到晚,友贵家的一天根本不得闲,忙得跟陀螺一样。好在外厨房的饭菜简单,早饭就是主食加粥,午饭与晚饭是一个热菜,一样主食,一个粥或菜汤,只有逢年过节或是老夫人和老爷夫人的生辰才能多几样菜。
赵大玲也是穿过来以后才知道身为下等仆役,只能吃得如此简陋。古代物资还是很匮乏的,即便是那些主子,也不是天天的山珍海味随便吃。这里没有催熟剂,没有农药,所有的农副产品都是依靠老天,因此产量远比不上现代,平民百姓过年才能吃上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唯一的好处就是吃着放心,再也不用担心有毒有害。
当然身为主子,再怎么说也比仆役们吃得好多了。除了友贵家的掌勺的外院厨房以外,柳府有好几个厨房专门是给主子们做饭的。老夫人的院子里有一个小厨房;老爷夫人院子里也有一个小厨房;大少爷院子里本来是没有的,可是大少奶奶是蜀中人,吃不惯京城的饭菜,从家里带了一个蜀中的厨子自己做着吃,可怜大少爷常常吃得满嘴起泡,不时要到老夫人或者是夫人那里打牙祭。其他姨娘、少爷、少奶奶和小姐这些主子的饭都是由内院的大厨房做的,跟友贵家的掌勺的外院厨房有着天壤之别。
耳听外屋的厨房里呯呯邦邦的,赵大玲赶紧起来,换上放在床头的粗布外衣,也来到厨房帮友贵家的准备早饭。
她先去看了一眼地上的人,他依旧保持着昨晚的姿势,抱着自己的肩膀侧卧在地上,仿佛一整夜都没有动过。赵大玲趁友贵家的不备,将手悄悄地放在他的背心,隔着一层破布感觉到他轻缓的心跳敲击着自己的掌心。她不禁吁出一口气来,还活着呢。
赵大玲直起身若无其事地起身帮友贵家的熬粥,又将昨晚的剩馒头放在笼屉里加热。预备好早饭,天也亮了。
最早来领饭的是内府四小姐沐霜苑的齐妈一进门“哎呦”一声,“哪个缺心眼儿的把东西放在过道里,差点儿把老娘绊倒。”待看清是个人,捂着心口惊叫道:“怎么是个血刺呼啦的人啊!”
友贵家的不爱听了,“说谁缺心眼儿呢?这屋里就这么大的地方,不放这儿,放你房里去啊?”
齐妈也有些讪讪,“友贵家的,我这不是顺口这么一说吗?差点儿闪了我的腰咧。”她上前两步,一副八卦上身的模样,“听说昨天府里送来个‘那个’地方抬出来的,只剩一口气了,不会就是这个吧?啧啧,竟然分到了你这里,瞧这一身的伤,据说那个地方打人可狠呢,都是往死里打的。亏得你家大玲子刚挨过鞭子,屋里备着金创药,好歹救了这个人一条命。”
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齐妈这么说赵大玲,赵大玲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这句话却戳中了友贵家的痛脚,别看友贵家的自己骂闺女赔钱货、倒霉鬼骂得不亦乐乎,可是却容不得别人说赵大玲一句不是,更忌讳别人提及赵大玲挨打的事儿。
友贵家的摘下腰间的围裙扔在地上,一手叉着腰,以茶壶状直指齐妈的脑门,“我家大玲子还不用你这老货来说三道四,有那闲工夫还是多操心操心你家二丫吧,落了个那样的名声,要我看想嫁出去都难,还有哪个正经男人敢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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