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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卿为奴 (清九夜)


赵大玲蹲下身,伸手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头发,将手背轻搭在他的额头上。他的额头饱满,皮肤光洁而细润,只是温度很高,炙烤着她的手背,不出所料,他还是发烧了,而且烧得很厉害。赵大玲叹口气,秦伯说得没错,他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今晚了。
赵大玲绞了条干净的帕子,替他擦了脸,当那张布满泥渍和血污的脸完全露出来的时候,她不禁一怔。相比较他身上惨不忍睹的伤痕,他的脸还算完好,面颊处有些擦伤,一边的唇角破损了,额角也破了,有很大一片伤痕,伤口处还在渗血。但这些伤痕无损他清俊的容貌。赵大玲只觉得自己活了两辈子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他看上去很年轻,最多也就二十岁,秀挺而修长的眉毛鸦羽一般黑亮,衬得他的脸越发显的苍白。他眉心微蹙,眼睛紧闭着,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弧形的黛色阴影,让人不禁遐想当他睁开眼时将是怎样的一番霁月风光。他的鼻梁笔直挺秀,干涸而毫无血色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唇角微微向下弯,即便在昏迷中依旧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呻/吟来。联想到刚才友贵家的说他之前被卖入下作不堪的地方,赵大玲有些黯然。这个人,他一定吃了很多的苦。
赵大玲用凉水洗干净帕子,将带着凉意的湿帕搭在他的额头上。又起身倒了碗温水回到他身旁,用汤勺舀了送到他唇边,他已没有意识吞咽,水顺着他的唇角流到形状精致美好的下颌。
赵大玲只能跪坐在他头顶上方,将他的头搬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汤勺压开他的嘴唇,趁他张嘴之际将水灌进他嘴里。
许是被水呛到了,那个人轻吟了一声,苏醒过来。只是他没有睁开眼睛,依旧紧闭着。在赵大玲再次将汤勺递到他嘴边时,他微微别开头,避开汤勺。
赵大玲知道这个人受过这么多的苦难,已是一心求死,生无可恋,这种求死的态度让他突破了人体求生的本能。即便失血过多,即便发着高烧,他也不愿再喝一口水来延续自己的生命。
赵大玲固执地将勺子放到他的嘴唇上,轻声劝道:“你流了那么多的血,又在发烧,不喝点儿水的话会死的。”
他充耳不闻,静默得让赵大玲以为她面对的是一个了无生气的雕像。
既然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赵大玲只能换个角度劝他,“蝼蚁尚且惜生命,你年纪轻轻为何一心求死呢?有道是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个道理连三岁的娃娃都懂。”
他依旧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让赵大玲的话都消散在了空气中。赵大玲很是泄气,但又不忍心看着一个生命在眼前消逝,她愿意尽她所能救他,可他也要有求生的*才行,对于一个生无可恋的人来说,再多的安慰鼓励都是枉然。
赵大玲只能使出最后的杀手锏,“喂,我费了半天劲儿救你,可不是为了看你自寻死路的。你要死也行,总得先报了我的救命之恩吧。你白用了我家的药,弄脏了我家的毯子,又浪费我撕了一条床单子给你裹伤。对了,刚才我还给了秦伯一包花生和豆腐干报答他为你接上了断腿。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自己数数你已经受了我多少滴的恩德了。你说,你欠了我这么多,是不是不能就这样一死了之?我这儿的柴还没劈,水还没挑,你好歹应该等你好了,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报答我,然后再去寻死觅活吧!”
赵大玲一口气说完,自己也觉得很不讲理,人家只想安安静静地去死,又没求她相救,是自己一厢情愿地救他,让他多受了好多罪。现在这样挟恩求报,很有几分无赖的意思。
他默默不语,在昏暗的油灯下,甚至看不出胸膛呼吸的起伏。赵大玲屏住呼吸看着他,一直举在半空中拿着汤勺的手都开始打哆嗦了。就在她忍不住要放弃的时候,他微微张开嘴,衔住了装满水的勺子……

  ☆、第6章 送佛送到西

赵大玲喂了他大半碗水,他轻轻摇头,表示不要了。正好大柱子回来,带回来一包草药。赵大玲打开一看,她只认识其中的芦根、金银花、麦冬、甘草几味常见的中药,还有些看不出是什么的,想来是清热败火的方子。
大柱子又一边自己玩去了,赵大玲用小灶剩余的炉火煎药。想着这个人瘦成那样,必是很久没吃东西,便热了一碗中午剩的玉米粥,厨房里份例的鸡蛋已经没了,赵大玲只能翻箱倒柜地找出友贵家的藏的鸡蛋卧了一个在里面,虽然玉米渣粥卧鸡蛋很是不伦不类的,好歹也算是一点儿营养吧。
御史府听上去光鲜,那也是几个主子们的光鲜。底层的仆役们没什么油水,连鸡蛋在外厨房都是紧俏货,采买的份例给的很少,一个月也就一篓子,最多能炒菜时打几个当配料或者在一大锅菜汤里飞几个鸡蛋花。架不住吃饭人多,这一篓子鸡蛋根本支撑不到月底。
友贵家的虽是厨娘,但也不敢公开多吃多占,府里的规矩大,再说友贵家的虽然泼辣却也不是那贪小便宜的性子。这屋里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十几个鸡蛋还是友贵家的平日省吃俭,存下几个大子儿让外院的小厮从外面买回来的,预备着自家人吃的,所以用一个粗瓷碗装着藏在了里屋的柜子里。
赵大玲用勺子舀起热粥,吹温了喂给那个人。他只尝试着吃了一口,却一歪头干呕了起来。赵大玲顺着他的后背,碰到他背上的伤口又赶紧改为轻拍,“我知道你好久没有吃东西了,胃里已经不接受任何食物,可是那你也要强忍着吃一点儿。一会儿还要喝药,空腹吃药效果不好。”
在赵大玲的轻声劝慰中,他慢慢安静下来。赵大玲一边劝着一边又舀了粥喂给他,他听话地咽下,只是每一勺都咽得很慢很艰难,眉头紧锁,手指紧紧地揪着身下的毯子,仅仅是吞咽的动作都让他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一碗粥喂了大约有小半个时辰。大柱自己也玩腻了,哈欠连天地困得睁不开眼。赵大玲拉过大柱子,打水给他,让他自己洗了脸和手脚,又逼着他用粗盐刷了牙。大柱子摇摇晃晃,闭着眼滚到里屋的炕上,不一会儿就呼呼地睡着了。
药已煎好,黑乎乎的一碗,散发着浓烈的苦味。赵大玲这一晚上没干别的,光是喂水喂粥喂药。
夜色已浓,友贵家的串门回来,“今天手气还不错,最后几把牌想啥来啥,挣了十几个铜钱,把那几个老货气得直翻白眼。”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进了屋。
“死丫头,你干什么呢?”友贵家的哈欠打了一半突然顿住,瞪着眼睛指着赵大玲大声喝道。
她嗓门太大,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赵大玲吓得手一抖,刚舀起的一勺热汤药都洒在了那人的脸上。“对不起,烫到你了吧!”她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他的脸。
友贵家的“嗷”的一嗓子,“你个不知羞的,你怎么……”她及时地收了嗓门,警惕地回身关上门,勉强压低了音量,气急败坏道:“你个姑娘家的,怎么把个大男人搂在怀里,若是被旁人看到,你这辈子就完了,别想嫁出去,你知不知道?”
赵大玲低头看看,自己只是把他的脑袋放在了腿上,方便喂药,不算搂怀里吧?还不待赵大玲分辨,友贵家的已经上来一拽赵大玲的胳膊把她拉起来,那人的脑袋“咚”的一声落在了地上,赵大玲看着都替他疼得慌。
“娘,”赵大玲赶紧解释,“我就是给他喂药呢,我没力气把他拖进里屋搬到床上去,只能让他躺地上,可是他躺地上太低,我只能把他脑袋架起来……”
“老娘怎么生个你这么个没脑子的赔钱货!老娘不过出去打会儿牌,你就抱着脑袋给他喂上药了。”友贵家的气疯了,用指头对着闺女的脑门戳戳点点,“怎么?你还要把他搬炕上去?”
赵大玲有些无语,她倒是一时情急忘记了古代男女大防严重。虽然他们这样的下等仆役不像贵族小姐那样有那么多的忌讳,连看一眼都算是失了清白,但是肢体接触还是被禁止的。
赵大玲手里还举着剩下的半碗药,向友贵家的道:“还剩半碗,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老娘来送!”友贵家的豪迈地接过碗,上前两步,一把捏住那人的下颌,趁他张嘴之际,将半碗药都倒了进去。在赵大玲的目瞪口呆中,友贵家的得意地站起身,“这不就行了。”
时辰不早了,到了睡觉的时候,友贵家的围着那个人转了两圈,也有些发愁,“虽说就剩半口气了,但也不能把个男人放屋里吧,你将来还得嫁人呢,这传出去可不好听。”
“深更半夜的,也不好再另找地方,就让他在屋里待一晚吧,明天我把外面的柴房腾出来再把他挪过去。”赵大玲向友贵家的央求道。
友贵家的想了想,也没有别的办法,一摔帘子进屋睡觉去了。
赵大玲拿了床被子盖在那人身上。他习惯性地蜷起身体,向里侧卧着,手抱着自己的瘦削的肩膀。因为看不到他的脸,也不知道他是睡了还是醒着。
虽然累得浑身瘫软只想一头倒在床上,但赵大玲还是烧了一盆热水端到柴房擦洗,这是作为厨娘的女儿最大的福利,她可以天天有热水擦身洗澡。作为现代人,每日洗澡已是基本的生活需求,其他的可以慢慢适应,只有这一点根深蒂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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