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小姐红着眼睛道:“不敢在祖母这里用饭,怕过了病气给您。万一跟孙女想的一样,这病就十分的凶险了,孙女自己得病也就算了,别再连累了祖母。”
老夫人和夫人听了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儿,其他几位小姐也催促她快说,五小姐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重视,遂添油加醋道:“孙女一早发现内院厨房的张氏走路歪斜,皮肤蜡黄,连眼珠都是黄的,目光浑浊得很,但也没太在意。昨晚上孙女就感觉胸腹憋闷,恶心欲呕,今天早上还是这样,这才想起曾看过的一本医书,书里说肤色焦黄是肝毒所致,无药可求。而且这个病会过给旁人,一桌吃饭,一缸喝水都有可能染上。孙女害怕起来,忙过来告诉祖母和母亲,别再让几位哥哥姐姐和弟弟吃大厨房的饭菜了,万一那张氏就是肝毒之症,岂不是大家都要跟着遭殃。”
老夫人听了一叠声地让传张氏过来,又叫去喊郎中。夫人也害怕了,五小姐她是不放在心上,可是自己的几个心肝宝贝多多少少都吃张氏做的饭菜。
不一会儿,张氏脚不沾地地捂着肚子赶了过来,她一头一脸的冷汗,脸色灰黄,浑身不住地打哆嗦,看上去萎靡不振,真跟病入膏肓一样。几位少夫人和小姐忙远远地躲开并用帕子捂住了嘴。老夫人赶紧问她,“张氏,你平日可有什么病症?”
张氏不明所以,忍着胃口里的翻滚赔笑道:“倒也没什么,就是活儿干多了会感到乏力,有点儿子岁数了,这胳膊腿儿都不如年轻那会儿麻利。不过奴婢对主子们的饭食尽心尽力,再累也会亲自掌勺,务必让几位小主子吃得顺口。”
说到最后,还有几分买好的意思。正说着,郎中也到了,几位小姐退到里间。应老夫人的要求郎中给张氏诊了脉,看了张氏的面色,又询问了张氏日常起居饮食,方向老夫人和夫人道:“就在下看,这妇人肝失疏泄,气失条达,气血郁滞,横逆乘脾,脾失健运,水湿停留,与瘀血蕴结,日久不化,痞塞中焦……”
“行了,别掉医书袋子了,你只捡我们能听得懂的说来。”老夫人打断郎中。
“是。简单的说,就是肝邪之症。得此症之人常会浑身乏力,恶心腹胀,不喜油腻,日渐消瘦。积日累久便会发展为腹大如罗,全身浮肿,也就是常说的腹鼓之症。”
老夫人大吃一惊,腹鼓之症是会要命的病症,“这病可会过病气给旁人?”
郎中思忖道:“医书中并无记载肝邪之症会传给别人。但在下从医二十余载,确实见过夫妻同得此病,或是一家人先后得病的例子。所以如果遇到这样的病患,在下一般都会告知其家人与病者分开饮食,衣物被褥也最好分开。”
夫人听了冷汗都下来了,“她是我府上的厨娘,整日接触饭菜,吃她做的饭菜会不会过了病气?”
郎中道:“若只是做饭还好,没有一桌吃喝,不会有口沫交汇。但毕竟与食物有接触,所以还是应该谨慎些,以防万一,多加小心总是好的。”
张氏这才听明白郎中是说自己得了病,还会传给别人,忙抹着满头的冷汗急赤白脸道:“老夫人、夫人别听这郎中满口胡说八道,奴婢身子康健的很,连头疼脑热都很少犯,怎么就有那肝邪腹鼓之症了呢?这老杂毛不知收了谁的好处来诬陷奴婢呢。”
作为郎中,最恨别人质疑自己的医术,这张氏还竟然公然辱骂,那郎中正色道:“还请老夫人和夫人明鉴,在下行医数十载,断不会信口开河。其实单从面相上看就能看出一二,得了肝邪之症的人会肤色焦黄,目色浑浊,正是此妇人的模样。久病后更会形容枯槁,身上长满蛛网一样的红痣。”
张氏此时也知害怕,即担心自己的病症,又怕主子们听了郎中的话会夺了她的差事,上前两步待要争辩,却忽然腹内一阵翻江倒海,没忍住张嘴吐了一地。众人嫌弃地掩住嘴,老夫人一面让丫鬟婆子赶紧收拾,一面吩咐道:“快把张氏带下去,找间没人的屋子让她待着,离少爷小姐们远点儿。立刻通知她家里人,赶紧把她领回去,灶上的事务千万别再让她沾手了。”
张氏一路哭嚎着被两名仆妇拖了下去。老夫人又让郎中给五小姐诊了脉。还好,郎中说五小姐只是积食受凉,脾胃不和,并没有肝虚之像。夫人终究不放心,让五小姐回枕月阁修养半个月,等同于是禁了足。半个月后五小姐活蹦乱跳,毫无异样才解了禁。
五小姐虽然被关了半个月,但是因举报张氏有功,老夫人赏了她一支金钗,夫人赏了她一对儿猫眼石的耳坠儿。五小姐得了实惠,又得了好名声,倒也知足。
张氏被打发回家,内院厨房里几个跟她关系好的,交往密切的也被调派到了别处,离厨房远远的。方家媳妇因为到内院厨房的时间不长,跟张氏交情不深而被留了下来,暂时接管大厨房的一应事物。张氏的男人一直在老爷跟前,颇受老爷器重,但出了这等事,老爷也怕张氏男人过了病气,便由夫人做主,给了她男人一些银子让他回家养老去了。
最高兴的还是友贵家的,惬意道:“让那老货见天地在府里横行霸道,还敢打咱家柱子,这回不但丢了内院厨房的肥缺,还被撵出府去了。该!听说她男人恨她拖累丢了在老爷跟前的差事,狠狠打了她一顿。如今家里人都不敢靠近她,生怕被她染上,把她扔到乡下去自生自灭了。”
赵大玲不动声色地喝着友贵家的熬的芦根水。自从出了张氏的事儿,夫人找了几个郎中把府里的上上下下各人都查了一遍才放心。友贵家的也见天地熬芦根水和绿豆水给大家解毒。赵大玲当然知道没用,但大过年的大家都吃得油腻,喝点儿芦根绿豆水就当消食去火了,所以也没点破。
赵大玲前世虽然不是学医的,但是现代人对肝炎多少都有些了解。张氏面色黄黑,眼白都是黄的,一看就是黄疸型肝炎。肝炎也分甲型肝炎和乙型肝炎,甲肝是急症,发病迅速,并且会通过飞沫和接触传染。乙肝是慢性病,除了最初的发病期,一般只通过血液传染。而且,并不是所有的肝炎都会发展为肝硬化和肝腹水,也就是古人所说的腹鼓之症。就赵大玲看,张氏应该得的是乙肝。但古代医学没有病毒的感念,不知道肝炎是由病毒引起的,只当是邪阳入体,导致肝部受损。赵大玲正是利用了这个时空对肝炎的模糊认识,才浑水摸鱼将张氏拉下马。
☆、第44章 凭什么你死
张氏的离开被大家热议一番,但很快抛到脑后。人都是这样,别人的生死存亡跟自己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往往还不如自家晚饭吃什么,明日穿哪件衣服来得重要。相比销声匿迹的张氏,长生的存在更让人们觉得像打了鸡血一般的兴奋。以前大伙儿大多只知道他是家里犯了事儿的官奴,经张氏一语道破,所有人都传开了,外院厨房这个不言不语的杂役原来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长生出众的相貌成了最好的佐证,风言风语便渐渐多了起来,人们对这种阴暗的八卦向来是不遗余力的。
长生越发的沉默,除了干活以外都是在自己的柴房里,也不再跟赵大玲一家吃饭,每次都是拿了简单的饭菜回到柴房。
傍晚,赵大玲找到正在屋后空地劈柴的长生,冰天雪地里他只穿着一件夹衣,光着脚穿着一双破旧的布鞋,赵大玲知道他的鞋底已经断了,这样踩在雪地里,肯定冷得彻骨。赵大玲拿起他挂在树杈上的棉衣,“吃饭了,吃完再劈吧。天冷,得趁热吃,不然一会儿就凉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棉衣披在长生身上。长生畏缩了一下,躲开赵大玲的手,默默地接过棉衣自己穿在身上,蹲下来整理散落的木柴,垂着头闷声道:“你先去吧,我收拾好了再回去。”
赵大玲明白,他是要等一家人都吃完了,才会让大柱子给他从厨房里拿一个馒头出来回柴房吃。这些天来他一直这样躲着她。赵大玲索性蹲在他的旁边,帮他收拾,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长生的手冻得通红,冬天的皮肤脆弱,一根木刺划破了他的手指,殷红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雪地里,好像盛开的梅花。
赵大玲“呀!”地一声惊叫出来,不由分说地抓起长生的手,将他的手指塞进自己的嘴里吮吸,扭头吐掉血水,又将柔软的嘴唇凑了过去。她温热软糯的舌头裹着他的手指,指间的伤口带着一点儿刺痛,更多的是酥酥的痒。长生愣了一下,瞬间羞红了脸,他下意识地往外抻自己的手。赵大玲抬起清澈的眼眸不满地扫了他一眼,依旧没有停止吮吸。
长生心如擂鼓,好像要跳出胸腔一样,挣扎着低声道:“别,太脏。”
直到确认伤口里的脏东西都出来了,赵大玲才拿出他的手指。她看着长生的眼睛,神色认真地一字一字说道:“在我的眼里,你比任何人都干净。”
长生浑身一震,怔怔地看着赵大玲。
赵大玲拿出自己的手帕将他的手指包扎上。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双崭新的布鞋,鞋面絮着厚厚的棉花,只是那做工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针脚长短不一,还歪七扭八的,尤其是鞋底,人家纳出的针脚是一圈一圈的,赵大玲纳出来的是乱七八糟一团一团的。赵大玲也觉得有些拿不出手,“很丑是不是?我也知道丑得没法看,不过这可是我人生中做的第一双鞋,你将就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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