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蘅不由自主地眼眶子发红,胸口梗得厉害,又死撑着不敢出声,顾不得旁的,忙稍拢着延湄在她肩上悄悄拍了拍。
延湄轻轻挣开了。
她眼睛只盯着场地中间,瘆人的平静,可是若仔细看,会发现她的袖子在极小幅度的动。
上面说了几句什么,延湄他们这辆囚笼离得远,听不大清,但很快,就看明白了。
他们把人牵到狗笼跟前,一次两个,藏狗身上也拴了链子,刚好比人脖子上的短一点儿,你若跑得比它快,极力将狗链撑到尽头,兴许能幸免一难,否则,便要被藏狗撕了。
——然而,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在正常情形下,尚不大可能比它快,更何况他们已近被饿了好几天!
先被拉过去的两人是禁军里的小头目,然而,此刻都已经两股战战,不停地发抖,匈奴人还拿着鞭子抽打,两人被拴在笼子两侧,匈奴人一声大喝,笼子打开,藏狗猛一下窜出来,直奔右边一人而去,那人方跑出去不到五步,直接被藏狗扑倒在地,一口咬烂了脖子!
另一个正竭力往前窜,他脖子上的狗链已一下绷紧,这说明他马上就安全了!最后往前狠一冲,狗链已经卡得让上不来气,正以为逃了一劫,却没想到最后一下冲得太猛,直接又往回弹了几步,就这一个瞬间的功夫,藏狗已经朝他窜来,一跃咬住他的胳膊,甩头,生生将一只胳膊扯了下来。
场中爆出一声惨叫,鲜血淋漓。
闵蘅抬袖子挡住了延湄的眼睛,衣袖却在发颤。
延湄没有躲开,也没有闭眼,只盯着那一片袖子不出声。
前面的六皇子萧旻一下就瘫了,裤子湿了一片,边哭边喊:“父皇!父皇救我!我的腿断了,跑不了!”又不停地冲着上边磕头:“三王子饶命!您饶命啊!宸妃娘娘您大人有大量!饶我一条贱命吧!”
秦宛挑起一边细长的眉峰,缓缓冷笑了下。
伊邪兴头正高,一手揽着她,让人把皇上和六皇子同时带过去。
六皇子断了一条腿,死不动,被拖着领子直接拖了过去,皇帝金冠也没了,披头散发,一身黄袍上满是脏污,眼泪和鼻涕一起流,哑着嗓子说:“伊邪,你不讲信用啊。”
伊邪哈哈大笑,拍着腿上说:“我愚蠢的皇帝!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兵不厌诈,要不要本王子教你是怎么写的?”
藏狗在笼子里呼哧呼哧地盯着他,毛发上还沾着血。
六皇子边哭边跪在地上不断讨饶,皇帝双腿一软,也跪倒下去,冲秦宛说:“宸妃,朕一向待你不薄……你就算看在老七的面子上……”
秦宛终于站了起来。
她与伊邪一并走到老皇帝和六皇子面前,伊邪抬手给了六皇子一鞭,将他抽得滚到一旁,一脚踩在皇帝的肩膀上,手里来回玩儿着一把薄薄的匕首,说:“看看,你们汉人的皇帝都吃得肥头大脸,成了草包!骑不动马,更拿不动刀,怎么跟我们匈奴人比!”
匈奴兵立即呼了声哨。
太和帝此时只想求生,使劲儿顺着他的话点头,秦宛一手拽住他颈上狗链,用力一扯,皇帝登时脖子一哽,脸上憋得通红,秦宛拿过伊邪手上的匕首,在皇帝脖子一侧的脉处轻轻的滑过,太和帝肥胖的身子不断发抖,刚要开口,秦宛一甩手,来回抽了他两个狠耳光,轻笑道:“求饶。皇上若愿意给我磕头求饶,我便好好想一想。”
太和帝立即俯下身去,砰砰开始磕头。
黄土地上,很快被他的头砸出一个小坑儿。
他这一磕,四周皆静,半晌,上面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被掳的人中还有刘贵人和一位公主,宫女也不少,现都已被抓在匈奴人身边伺候,见皇帝这样全都哭起来。
伊邪却肆意大笑,靴底在皇帝脸上碾了一圈,暂且绕了他和六皇子的性命。
但场上的好戏并没有结束。
余人依旧两个两个的被压过去,有侥幸活一个的,还有两个都或死或伤的。
没多久,已是一地残肢。
轮到了延湄。
本来要拽的是她和另一人,闵蘅往前凑,匈奴人便先把闵蘅拽了出来。
他们十分粗鲁,被拽下囚车时,延湄直接就摔在了地上,狗链子粗粝,立时将她脖子磨破了皮,闵蘅要伸手拉她,她已经自己爬起来,一语不发的跟在后面。
血气、尸首,这些对延湄来说已经并不陌生,她垂着眼,在旁人看,像是一块儿无知无感的石头。
到了笼子边,藏狗硕大的脑袋一抖,像是已经明白又来了新猎物,两眼发出了恶光。
闵蘅气息不稳,趁着匈奴兵稍离的时候快速道:“你别怕,就一直跑,别回头。”
延湄没有答话,看了他一眼,闵蘅右手压在左手的衣袖上,张了张嘴,结果再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匈奴人一声大喝:“放!”
延湄毫不迟疑地猛蹿出去!
几乎用上这辈子最大的劲儿。
余光扫到一团黑影径直朝闵蘅的方向追了过去。
延湄一转头,脚下蓦地刹了车。
几乎就在光火之间,她朝闵蘅的方向猛地冲了过去,同时手上闪了下光,两手悍然往下一刺!
“吼!”
藏狗霍然跃起!便直朝延湄冲来!
延湄转身便逃,然而藏狗只扑了几步便摇摇晃晃停下,瘫在了地上。
事情只在短瞬,伊邪还在逗弄秦宛,抬眼一下见藏狗倒在地上,匈奴兵赶忙上前,发现在藏狗的头顶,两耳之间,没入了一根锥子,而鼻子上插入了一根磨尖了的铁片。
真该庆幸延湄之前穿的是武服。
她衣裳被袍襟被烧掉半拉,但腰间的蹀躞带还在,男子通常挂七事,延湄当然是不能挂佩刀的,但旁的萧澜都给她收拾挂上了。她爱打磨东西,所以砺石、楔子、锥子,竹筒等一样不少,还把佩刀给她换成了算袋和铁丝、铜丝。她整个人弄得乌不溜秋,太不起眼,匈奴人并不知她的身份,一时也没人搜身。
侥幸。
伊邪大步过来,几乎不可置信,随即飞起一脚,直接将延湄喘了出去,狗链打在铁笼上发出铛铛的脆响。
延湄在笼子上狠撞了下,“咚”一下直接摔在地上。
她卡出口血,眼珠动了动,看向闵蘅的方向。
闵蘅已然傻了,大腿被生生咬掉块肉,但忘了疼,他朝着延湄爬过来。
延湄目光扫过他的胳膊,——那里有几道非常新鲜的划痕,还在淌着血,是在刚刚,闵蘅用狗链子上刺拉拉的铁凸给自己划的。
他用这法子引得藏狗直接去追他,并且在那一瞬间,死死抱住了藏狗。
他没想逃,想让延湄逃。
延湄慢慢闭上了眼睛,……怪不得他之前压着袖子。
第48章 条件
伊邪恨不能立即杀了延湄,给他的爱狗陪葬。
秦宛也过来看了看,闵蘅已经拖着腿爬到了延湄身边,另外一个身量中等,满脸胡子的将领嗤了一声,过来把闵蘅踢到一边,用匈奴话说:“这半天,还算有个像人的小嘎子,可惜你们汉人的皇帝不行。”
随即抽剑便要杀,闵蘅爬过来,头磕得咚咚响。
秦宛扫一眼,忽蹙了下眉,抬手道:“等等。”
大胡子叫阿巴古,是伊邪手下的得力干将,他瞧不上汉人,也瞧不上汉人的女人,觉得都跟根儿柴火棍儿似的,实在看不出是美在哪里。
遂嘴里哇啦一句,不大乐意地收刀回鞘。
秦宛上前几步,把延湄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她并没有立时认出人来,因加上午子山这次,她总共才见过延湄两面,在她心里边也不过是故意指婚给萧澜的傻子。
她留意到的是延湄的外裤。
——虽已满是血污,但秦宛看那料子,绝非是个普通的小兵卒。
……把谁给漏下了?
秦宛吩咐人给延湄把链子解开,伊邪怒气未消,道:“你要作甚么?”
秦宛指了指延湄,轻声道:“先把这个人交于我罢,左右是跑不了的。”
伊邪粗眉一耸,“认得?”
“这会儿还瞧不大清楚”,秦宛冲他笑笑,“得洗干净了再看。”
伊邪粗粝的手指捏了下她的脸,抬起下巴说:“去。”
秦宛走了两步,忽又转过身,指指闵蘅,“暂且把他也带过来。”
……
延湄觉得头很沉,肚子也疼,想吐。她踡起身子,奋力睁开眼,一片亮光,瞬时恍惚了,干哑地叫了声:“澜哥哥?”
上方一暗,现出秦宛的脸,她唇角勾了勾,笑起来,“原是你,在唤谁?”
延湄手摸了摸,摸到的是冰冷的地面,清醒过来,垂了眼不开口。
秦宛让俘来的宫女给她大概洗了洗,倒不是好心,只是被那酸臭味儿熏得难受,脱了衣服才发现是个女的,脸洗干净,她端详一阵,认出了延湄。
认出之后,她再看看刚一并带过来的男子,眉梢挑起。
有趣儿。
她直起腰,走到闵蘅面前,身上的环佩发出叮当轻响,道:“你是哪一个?方才那般护着她。”
闵蘅大腿被生生撕掉块儿肉,刚刚进来前,被在外面泼了两大桶冷水,此时牙关打颤,秦宛歪头瞧了片刻,吩咐人:“帮他把伤处包扎了,好好梳洗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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