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见人影的李莲成,这会正前往离尚仪宫外不远处的僻静处,老远,便看见一道卓立而不可一世的身影,紧赶上前,那人听见脚步声,立刻转了过来,头一句话便是:“她醒了没有?”
“回禀皇上,窦修仪已经醒转,太医说将养几天,便可恢复,皇上不必担心。”男人发丝凝了霜,想是站了一夜,李莲成不免腹诽,既然担心,何必硬撑着不去呢。
再一看,玄寂离脸上的担心已然消失不见,淡漠的神色令他怀疑方才是不是看错了。
“回去。”而男人丢下两个字,随即大步离开,竟是看不出一丝留恋或是迟疑。
哎,真是搞不懂,李莲成在心里嘀咕一声,却半分不敢怠慢地跟了上去。
三天后,庆元十二年四月初八,皇帝迎娶新后的大喜日子终于来到了,宫中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而这一次的仪式完全是按着祖制来,迎亲的队伍鼓乐齐鸣,将皇后迎进宫里后,皇帝在太和殿举行隆重的册封大典,坐在屋子里的窦涟漪,隐约能听见册封的礼炮声。
尚仪宫所有人倾朝出动,这场突如其来的横祸倒是成全了她当初的愿望,可以称病不用去观礼,可是于那痛不可抑外,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着她,看一看,看一看后,从此便心如死灰。
出了尚仪宫,虽有心理准备,一路上的景象还是让人惊异,宫中前、中、后三大殿全部搭起了彩架,大红喜字、吉祥联语对联和剪纸随处可见,地上铺陈着红地毯,一眼望不到头,不用猜,自是从前门一路铺陈到了皇后殿。
窦涟漪忽然失去了一睹婚礼的勇气,害怕到时只怕撑不住,做出失礼失仪的事情来,便停下了脚步,踌躇一会,终是原路返回。
直到暮色四起的时候,宫女太监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一个个喊累,却一个个兴奋不已,汇声汇色地描述着这场婚礼的奢华与隆重,秀珠却是累得打了一声招呼便躺下了。
她不想听那些细节,便信步出了门。
天还未完全黑下来,一弯月儿已挂在了天际,她的心又痛,又酸,又乱,偏偏走到哪儿都是喜气洋洋的红,避无可避。
脚步一转,不期看到一个人朝这边徐徐而来,两名随从紧随其后,略一迟疑,她迎上去,深深福了一福:“奴婢给王爷请安。”
“原来是窦修仪,不用多礼。”
之前她是凤仪天下的后,他是臣;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而她只是小小的一名官婢。
“王爷两次救命之恩,奴婢感激不尽,只是今日才有机会当面称谢,请王爷莫要见怪。”她言辞恳切道。
月惊枫温润一笑,那笑,便与天上明月交相辉映:“这次不过是赶巧碰上了,焉有不救的道理;至于上次……”他回头瞥了一眼,两位随从会意地退开了,这才回过头来轻声道:“上次是皇上派了人去,令本王持了丹书铁券前来相救的。所以,若说感谢,窦修仪应该感谢皇上的用心良苦才是。”
犹如焦雷在头顶轰响,她的脑子嗡嗡嗡的,不知道是如何拜别广陵王的,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柔软的地毯上。
身后,一双如秋水一般沉静的眸凝视着她,眼底微澜深情,迅即掩没于温润中,皇帝的女人与江山一样,都是绝对不可觊觎的,否则便会引来杀身之祸,多少前车之鉴摆在那。
玄寂离的女人,别人休想染指,何况还是她深爱的女人——虽然皇后以“无才无德”之由被废,但个中因由自孝仁太后那多少听到了一点,而玄寂离,那个深得德安太后“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之真传的九五至尊,从没见过背叛他的人落得善终,窦涟漪绝对是唯一一个。
而她之所以能活下来,除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深爱不舍外,还能找得出第二个原因吗?
可是涟漪,你知道吗,即便没有皇上的那道密旨,我也会来救你的,涟漪,你相信世上有一见钟情吗?
反正我信,月惊枫缓缓收回视线,转身离去的时候,唇边浮出一丝苦涩与欣然交织的笑容,这份爱,此生只能深埋于心了。
☆、第090章 情斗
这边,窦涟漪一路奔行,复停下来时,竟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怡心殿外。
“窦修仪,你怎么来了?”李莲成迎上来,一脸诧异。
是啊,她怎么来了?窦涟漪也觉得奇怪,然,李莲成站在这里不更奇怪吗?
“李公公怎么不去坤宁宫侍候着,倒守在这里?”今天可是他的皇上主子大婚的日子,此时正是皇上与皇后喝过合卺酒,龙凤和鸣的时辰,作为他的贴身太监,正该忙前忙后才是。
李莲成无奈地勾了勾唇:“皇上在里面披折子呢?”
“什么?”
窦涟漪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他又要重演令新娘子独守空房的一幕吗?
“可否通传一声,我想见见他,说一句话便走。”她并未想到此刻还能见到他,简直是意外之喜,窦涟漪在心中谦然道:皇后,请原谅我不该开心才对,可是,我就是抑制不住开心。
李莲成去而复返,示意她可以进去了。
御书房内书香与安息香混合的味道很好闻,沉木书案后,男人一身大红喜服,却敛眉披折,看上去怪怪的。
窦涟漪轻轻地走至书案前,许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打量他了,眸光近乎贪婪而肆无怠惮地盯着男人绝美的容颜,轻轻地唤了一声:“寂离。”
“窦修仪僭越了。”他抬眸,眼底寒意一闪。
呵,他终是收回了她的特权,窦涟漪神色一黯,拜了下去:“奴婢给皇上请安。”
“平身。”他复低了头,继续批起了折子。
她立起身来,站在那,一时无言。
“不是有话要说吗,怎么不作声?”许久,他方抬起眸扫了她一眼,便低下头继续批阅似批不完的折子。
那一眼,如惊鸿掠过,却令她的心砰砰乱跳,窦涟漪抚了抚心口,沉了声线道:“奴婢来,谢皇上不杀之恩。”
男人握着狼毫笔的手顿了一顿,索性搁了笔,往宽阔的椅背上一靠,面容不改清冷:“你见过广陵王了?”
“是。”她坦然作答,“方才来的路上恰好碰到了,奴婢上前道谢时,从广陵王口中得知了实情。”
“其实……”
他的唇边终于浮出了一丝笑意,以缓缓的语气娓娓道来,“你知道玄月皇朝的月字代表什么吗?”见她摇头,他轻声告诉她:“代表的是月家。”
窦涟漪吃惊,只知道月家蒙受皇恩,得到了许多的优待,倒没想到国号中居然也占了一个字,也就不难想像,太祖当年打下江山时,月家立下了多么大的功勋。
“月家的地位该降一降了,那块铁券丹书,朕早就想收回来了,你不过是朕顺手拿来一用的借口而已。”可是四儿,我不会告诉你,自己有多么的舍不得你,收回铁券丹书才是顺手牵羊的一箭双雕之举。
他漫不经心的口气,轻描淡写的言语,令她狂喜的心如同一块烧红的碳,被当头一盆冰水浇灭了,慢慢地冷却下来。
“奴婢明白了,原来奴婢的生死一线,竟然还能为皇上了去一桩心事,也算事得其所了,只是,皇上恨奴婢如骨,却因此令奴婢活了下来,是不是很遗憾?”窦涟漪恼他无情,话中含讥带讽,也是针锋相对。
玄寂离却笑了笑:“遗憾?倒是有一些,不过朕想了想,你一心求死,不过是为了早日与他相见,朕偏不许,朕要留着你,时时折磨一下,方才解恨。”曾经的深情不过是笑柄,他恨她之余,又何尝不恨自己这般不舍。
”如果奴婢受点苦,可以消减您心中的恨意,奴婢甘心受罚。“怨只怨上天弄人,她不怪他。
他扬声叫来李莲成,吩咐道:“将那块铁券丹书拿来。”
李莲成不大的双眼蓦然张了张,不敢有违地依命而去,倒是窦涟漪觉得奇怪,好好的,拿它做什么?
等李莲成用朱漆描金托盘托了贵如生命的一块过来,,见皇上一努嘴,会意地端至她面前,听到堂上之人重重地哼了一声:“以你的性子,朕真怕自己一怒之下杀了你,岂不正好遂了你的心愿,朕将它赐与你,想死,只怕没那么容易。”
他居然赐自己铁券丹书,那可是免死符,有了它,无论犯下什么过错,都可以免于一死,窦涟漪迟疑地拿起它,复抬眸,想看看他,究竟是舍不得自己,还是舍不得自己死后与所谓的爱郞相会。
可惜,他玉面清冷,我、猜不透心绪。
“奴婢谢皇上隆恩。”她伏地叩拜。
“免礼,平身。”听得这淡然的一声,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待要告辞,略带一丝嘲讽的声音又传了来:“朕今天收到了很多道贺,唯独没有故皇后的,岂不遗憾?”
玄寂离,何必这样苦苦想逼呢?
里子已失掉了,难道还要失掉面子吗?她一咬银牙,不小心咬破了舌头,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满口都是腥咸的味道,便和血吞下,尽力扯开一道最真挚的笑容。
接着,窦涟漪扬声道:“奴婢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祝皇上与皇后举案齐眉,琴瑟相和……白头到老。”最后四个字终是刺痛到了自己,有哽咽卡在喉咙,怕他听出,便用加倍的笑容来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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