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湘宁细忖,亦觉得他言之有理,便按耐住了性子,等再过一段时日再说。
再说宛瑶宁在万佛寺中,带发修行,日日听着晨钟暮鼓,同寺中的僧侣一同听经诵经习经念经,只盼着这清寂的日子能让她心里真的清净一些。只是,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纵然她自欺欺人成百上千遍,每日见到朗清之时,她内心泛起的涟漪,依旧会让她心内隐隐地不安。
一日,晨光正好,宣威将军之妻一品诰命夫人杜氏携府中家眷来万佛寺祈福。
杜夫人对宛瑶宁带发修行之事早有耳闻,便对朗清提出想去拜访一下她。
朗清思忖片刻,方问道:“月女在寺中日日诵经念佛,已不问凡尘之事,不知夫人所为何事?”
杜夫人鬓发如银,甚是和善可亲,笑吟吟地应道:“我并无要事,不过是想见见月女的面,看看她是否安好罢了。若是师父恩准,那是老身的福分,若师父不准,那便是老身与月女没有缘分了。”
宛瑶宁入了万佛寺后,寺中僧人对她便不再以“公主”相称,但又不敢擅自为她妄加法号,便依旧以月女称之。杜夫人心细如尘,对此亦十分了然,想是来寺之前早已打听好了。
朗清浅浅而笑,应道:“既如此,那请夫人在此稍后片刻,待贫僧去问问月女的意思。”
宛瑶宁对杜夫人倒也不陌生,从前她进宫问安时亦在宫里见到过的,便应允了,将她请进自己所居的禅房一叙。
朗清本想让宛瑶宁继续住在宝光阁,不想她竟不同意,只道她自己如今已是带发修行之身,不可再以皇室身份自居,自然不能住进宝光阁,只希望寺中能为她安排一间简陋的禅房,让她得以安心地茹素拜佛。万佛寺的僧人皆住在西厢房,但皆是僧侣,宛瑶宁是女儿之身,若同住在西厢房自然也是不方便的。朗清想了想,便让小沙弥在东厢房中收拾一间厢房出来,将厢房内的装饰皆除,只留下经卷青灯及最简单的衾褥,供她居住礼佛。
杜夫人在小沙弥的指引下进了宛瑶宁的禅房,四处打量了一番,只见这禅房如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香案中点着三炷香,并两部经书,茶奁茶杯而已。而宛瑶宁自己亦是十分素净,只着浅青色对襟滚边长衣,并宫缎素雪绢裙,一头青丝仅以玉钗轻挽,面上粉黛不施,看着格外的干净清秀。
宛瑶宁盘腿端坐在蒲团之上,右手轻捻念珠,听见脚步声后,方才睁开双眸,微微抬眸一看,看着杜夫人浅浅一笑,清纯天成,纤尘不染。
杜夫人走上前来站定,福身一礼,道:“见过月女。”
宛瑶宁忙起身相扶,道:“夫人是长辈,怎可行礼,晚辈受用不起。”
杜夫人拉着她的手,和蔼笑道:“月女既已了却尘缘,又何须顾忌长辈、晚辈之说呢?”
宛瑶宁一听,面色微红,不觉有些赧然。
宣威将军府的晚辈家眷皆随在杜夫人身后,双手合十,轻轻道:“见过月女。”
宛瑶宁抬眸看去,见是几位眼生的夫人,年长者年约不惑,年轻者不过花信年华,眉目婉约,看上去皆是和善可亲之人。
卷二 柔情蜜意随君侧 三十八章 公主的靠山
如此和善可亲的一家人,宛瑶宁见了心里自然喜欢,便和婉地笑着招呼她们坐了,亲自煮了水泡了香茶,边轻声道:“禅房简薄,无他物好招待,仅有一壶茶,让诸位见笑了。”
杜夫人忙笑道:“已足够了。”
一位侍立在杜夫人身后的年轻妇人,约麽花信年华,生的眉清目秀,想是府中子弟之妻,清脆笑道:“公主身份金贵,尚能忍受如此简薄的所在,咱们有甚么可见笑的?”
宛瑶宁侧眸看着她笑了笑,并未做声。
宛瑶宁提着水壶向壶中注水时,一时不察,水珠溅了出来,竟落在了那纤细的玉手之上。她轻咬下唇,顿了一顿,待疼痛稍缓,并未作声,继续向壶中注水,忽见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将她手中的水壶接了过去,另一只手递了一块锦帕过来,轻声道:“公主受累了,还是让微臣来罢。”声音略有些低沉,却如清风低拂一般,听着却让人舒服,亦听得出满满的关切。
宛瑶宁循声,抬眸看去,见一个清秀公子长身玉立,灿然而笑,皎如玉树临风前,甚是面生,并不晓得在何处曾见过的,心内不禁有些疑惑。
那公子见了她的神情,躬身一礼,道:“微臣林意罗,参见公主殿下。”
宛瑶宁听见他姓林,便知他是宣威将军府中的子弟,抬眸看着杜夫人,面上满是疑惑。
杜夫人掩嘴一笑,起身对宛瑶宁道:“这孩子是老身的孙儿,去岁状元及第,如今在翰林院任修撰,今日随同来寺祈福。因他是男眷,老身本命他在外相候,不知为何竟私自进来了。”说罢,她转眸看着林意罗,佯怒道:“你这孩子真是胡闹,这里也是你可以来的地方?若是惊扰了月女,那可是宣威将军府的罪过了。”
林意罗一怔,芒果躬身请罪,道:“微臣胡闹,还请公主恕臣冒昧之罪。”
宛瑶宁和婉一笑,并不怪罪,只轻轻道:“我如今在寺中清修,公子还是莫以公主相称了。”
林意罗应道:“是。小可冒昧,请月女见谅。”
宛瑶宁见他知书达理,便也不曾怪罪,只淡淡的笑了笑,又坐在蒲团上与杜夫人说话,并未再向林意罗身上看上一眼。
耶律楚良带着宛琼莹离京之后,其余三位新入宫的公主确是结结实实地松了一口气,终于不必再为了这和亲之事而提心吊胆了。舒妃、辰妃本就没有女儿,如今从天而降了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儿,当真是爱得如珍宝金玉一般。而拜和嫔为母的宛素馨,年岁最小,每日在畅安宫里陪着宛佳宁读书玩耍,日子过得也是轻松自在。
苏皇后看在眼里,心内亦是欢喜,嘱咐内务府要对这几位公主的衣食用度格外留心,皆与正经的公主一视同仁,万不可有一丝怠慢。
又过了几日,宛俪宁的身子也略好了些,又休养了几日,便能下床扶着宫女的手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了。
红蔓、绿萝本是近身服侍沈贵妃的大宫女,在沈贵妃被打入冷宫之后,她们便留在了映霞宫伺候宛俪宁了。眼见这样原本富贵热闹的映霞宫逐渐落入此等凄苦的境地,她们的心内亦是十分不好受的,每每思及此处,不禁潸然泪下。
宛俪宁斜眼瞥见了,面容一冷,道:“你们不需如此伤怀,她们将我们害得如此境地,我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虽然我母亲如今人在冷宫之中,但她不会永远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我也不会允许她永远在那个地方的!”
“好!二公主有如此志气,倒是让我佩服,想来从前,是我低看了你。”
伴随着几声拍手之声,一个略微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宛俪宁转眸看去,见宁妃扶着宛钟宁的手,缓缓地走了过来,便敛了眉目,福身施礼下去,道:“见过宁妃娘娘。”
宁妃微微抬手示意她免礼,边走到她的面前缓缓站定。
宛钟宁躬身一礼:“见过二姐姐。”
宛俪宁轻轻一笑,点了点头,又看着宁妃,又道:“先前之事,多谢娘娘提点。”
宁妃微微笑着道:“不必言谢,我不过是不忍你金枝玉叶之身被迫远赴塞北和亲罢了。从前贵妃娘娘待我甚是和善,如今多相助你一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宛俪宁垂眸,道:“若非娘娘提点,只怕我早已如她们所愿,随耶律楚良去那塞外苦寒之地受罪去了!”
宁妃微微垂眸,唇角微扬,温言相劝,道:“公主也不必如此悲观,依我看,皇后娘娘之意,定是想要保全公主的。可以牺牲的,不过是那四个刚刚入宫的公主罢了。”
宛俪宁冷冷一笑,又道:“若是那耶律楚良不知好歹,非要父皇亲生的帝女和亲,我与瑶宁相比,她们定会想方设法地保住瑶宁。而我,不过可有可无罢了,”说到最后,她的语调凄婉,眸中却是满满的怨恨。
宁妃见了,低眸一笑,道:“不过,公主最终还是不曾出塞和亲,已是大幸。而后该当如何在宫中自处,公主可知晓?”
宛俪宁低眸思忖,又抬眸看着她,道:“不知,母亲出了事,我心里全乱了,还请娘娘明示。我可还需要继续装病吗?”
宁妃轻笑,道:“装病可解燃眉之急,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公主还需为自己多做打算才是。”
宛俪宁又问道:“不知娘娘所言是何打算?”
宁妃笑道:“对女子而言,所谓的打算,自然是终身大事了。”
宛俪宁神色一凛,冷冷道:“母亲身陷囹圄,我怎可只为自己筹谋?”
宁妃又笑,挽着她的手,边往西暖阁去,边道:“公主想必也知晓,在后宫之中,能为自己筹谋打算的,莫过于入宫前的母家了。公主细想一想,皇后娘娘出身相府,为右相的嫡女,出身高贵,相爷大权在握,就连陛下都要高看皇后娘娘几分。舒妃就不用说了,宣威将军府的嫡女,虽然林将军已解甲归田,但仍深得陛下的信任,且她的几位兄弟皆在朝中任要职,陛下自然不会为难于她。我的母家虽不如那两位尊贵,家父却也官居二品,母亲身有诰命,也可常常入宫探望,若有事宜,也可为我筹谋一番。因而,在这后宫之中,只靠单打独斗是万万不行的,须得要为自己找个结实的靠山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