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清阖上双目,淡淡道:“可以。琅华公主行笈礼,便由贫僧为其簪发。若三公主有意,到时请过来便是。”
宛瑶宁听了,心里却有些闷闷的,左顾右盼了一会,抿嘴闷声道:“我不想让你待我同大姐姐一样。我…我只是希望…在我及笄之时,能有你在旁边……”
说罢,她只觉面上发烫,便将手中的经册一放,站起身来飞快地跑了出去。
朗清微睁双眸,看着她的背影,恍了片刻,低眸思忖,而后将侍立于门外的小沙弥唤进来,吩咐道:“去告诉他,以后不许再奏此曲,免得扰了佛门清净。”
耳听得琴声愈近,宛湘宁快步往前,绕过几株银杏树,便见眼前一座凉亭,临水而建,亭中隐约见一抚琴的人影,着月白色锦袍,发未束冠,只用一支玉簪松松挽起,姿容既好,神情亦佳,正是沈君琰。
宛湘宁见是他,听这琴音哀伤,心下一恻,莫非他另有思念之人吗?
“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澧浦。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沈君琰轻声吟道,至此处琴音一顿,嘴角挂上轻轻的笑:“公主到访,不胜荣幸,快请进来吧。”
宛湘宁一惊,不想已然被发现了,不好推辞,便依他之言步入亭中。
沈君琰起身,躬身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宛湘宁微微蹙眉,抬手道:“不必多礼,你我同在寺中,不必在意君臣之礼。”
沈君琰应是,低眸见宛湘宁裙摆下隐有水迹,便知她一路步行而来,伸手一指亭中的小凳,道:“既如此,公主请坐,稍歇片刻罢。”
宛湘宁依言而坐,心内竟有些慌乱。
倒是沈君琰,气定神闲,落落大方,立于案几之前,伸手轻轻抚弄琴弦,笑道:“长日无聊,便来此处消遣片刻,那琴声可是惊扰了公主?”
宛湘宁抬眸,笑笑:“不曾惊扰,只是有些奇怪,寺庙中竟有人奏此相思之曲,原来竟是你。”
沈君琰淡淡笑:“不过是随手而奏罢了。”
暮春时节,天气阴晴不定,片云可以致雨,忽一阵凉风过了,唰唰的落下一阵雨来。
沈君琰抬眸四处看了看,见雨势愈大,又笑笑:“看来,我们是回不去了。早知如此,就该带些清酒与点心,伴着这雨,方有滋味。”
宛湘宁看着他,心内倒有些感激这雨,道:“你倒好雅致,只是这里无酒无肴,亦无消遣,唯有你那把琴,你便再奏一曲给我听吧。”
卷一 魂梦归来情丝种 三十章 师父命我送伞来
沈君琰轻笑颔首,转身坐下,右手一挑,琴音叮咚,又换了另一首曲子。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宛湘宁伴着琴曲,低声吟和,抬眸看他,浅笑问道:“你一直在奏相思之曲,可是在思念何人吗?”
沈君琰一愣,转眸看她,过了片刻,仿似回过神来一般,清浅一笑,道:“公主说笑了,我何来思念之人,只是觉得这曲子好听罢了。若公主不喜,我再换旁的便是。”
宛湘宁一笑:“无妨,我喜欢听这样的曲子。”
沈君琰轻笑,不语,继续抚琴。
不过一会,雨势渐浓,雨点滴落在叶子上的“簌簌”之声,与琴音混在一起,格外好听。
只是,不过一会的功夫,便被脚步踩水的声音打断了。
宛湘宁诧异,如此大的雨,竟还有人在外面走着,便抬眸看了过去,一看之下,竟是一惊,来人正是宛瑶宁。宛湘宁见她发丝凌乱,纱衣裳也被雨水浸透了,不由急道:“瑶儿,你怎么会在雨里?快些过来避避雨。”
宛瑶宁乍一见她,也是一惊,却也顾不得其他,抬步往亭中去了。
沈君琰止住了琴音,起身对宛瑶宁见了礼,便立在一旁,看着宛湘宁拉着她东问西问,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宛瑶宁心神紊乱,面对他们二人,又不晓得该说些甚么,只说是出来散步,不想遇到暴雨,无处可躲,本想着先回宝光阁,不想竟在此处相遇。
宛湘宁见她身上面上全都是雨水,便拿了帕子为她擦拭,口中亦轻轻埋怨着,俨然一副严姐的模样。
就在此时,一个小沙弥擎伞而来,低着头进了亭子,忽见他们,亦惊亦喜,行礼后便走到宛瑶宁面前,合掌躬身道:“月女,师父说您走得急,并未带伞,特命弟子为您送来,”说罢,便将手中所拿的另一把油纸伞奉于宛瑶宁面前。
宛瑶宁一怔,认出他是朗清身边的弟子,也就是说,这把伞是朗清命他送过来的,心里不由得有些泛酸,缓缓伸手将它接过,转开头去并不言语。
倒是宛湘宁,见此状况,晓得朗清关心宛瑶宁,便微微笑道:“多谢小师父,还请小师父回去后替我也谢谢朗清大师。”
小沙弥合掌躬身应是,怕朗清就等,不等雨停,便又撑起伞来匆匆离去了。
沈君琰轻轻笑:“这朗清看上去清冷孤傲,其实还算细心,竟还想得到为公主送把伞来。”
宛湘宁问道:“听说你与朗清大师相熟,不知有何渊源?”
沈君琰看着她,道:“倒也算不得甚么渊源,不过是我幼时体弱多病,父亲便将我送来万佛寺请玄逸大师医治,当时的朗清刚刚入寺,也还是个孩子,玄逸大师便让他来陪伴我。算起来,也有许多年了。”
卷一 魂梦归来情丝种 三十一章 竟还带了侧妃来?
宛瑶宁在一旁静静听着,却不发问。
倒是宛湘宁又问了一句:“如此说来,那朗清大师虽然德高望重,但其实年岁并不大吗?”
沈君琰浅笑看着她:“算起来,他也就比我大三岁罢了。只是自小遭难,看起来年少老成了一些。”
“遭难?”宛瑶宁轻呼,“不知是何难?”
沈君琰应道:“从前听玄逸大师提起过,朗清是他在西北荒漠修行时所救。朗清似乎生于商贾之家,家境殷实,在西北也算名门望族,只可惜在全家一同出游时被盗贼盯上,为抢夺钱财而将他全家杀光殆尽。朗清的娘亲拼死护着他,才抱住了他的一条性命。听玄逸大师说,当年他发现朗清时,他只着单衣卧于冰雪之上,气若游丝,便将他救了起来……”
宛瑶宁听着,眼眶一红,语调有些哽咽:“他竟受了如此磨难?”
沈君琰看了看她,点头说:“是,刚来寺时,他一心习武报仇,从不与人交往,只一味跟着玄逸大师学习武功。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又有玄逸大师悉心教诲,再加佛法熏陶,他才渐渐熄了复仇之念。没想到,他在佛法上竟也天赋异禀,玄逸大师圆寂之前竟将衣钵相传,这也算是他的缘分罢。”
宛瑶宁在旁,已是泣不成声。宛湘宁见了,只当她心地纯善,咋听如此悲戚的往事,心内恻然,便伸手将她揽在肩头,低声安慰。而宛瑶宁脑中,却满满的全是朗清的面庞,对于想象中他的孤苦,竟如同可以感同身受一般。
杨柳阴阴细雨晴,残花落尽见流莺。这雨淅淅沥沥,竟是不曾停歇,直到启国将士出征之日,依旧是细雨霏霏,倒也别添了一丝离愁别绪。
乾德帝亦着铁盔甲胄,身侧佩刀,在城门亲自为他们送行。
宛攸宁着行龙五彩云纹曳撒,外罩升龙戏珠饰鱼鳞甲片对襟罩甲,两袖肩有黄金甲片,以红丝连缀,头戴饰天鹅翎铁盔,腰悬长刀,翻身上马,意气风发,书生之气尽无,俨然一副将军英姿。
拜别乾德帝后,宛攸宁与沈建勋喝令启程,便带着军队出了城门。
郁青青亦一身戎装,一头青丝皆掩于铁盔之下,身骑白马,眉目如画,也让宛攸宁看着她微微愣了愣神。细雨绵绵,依旧不绝,细密的雨丝将她的鬓角打湿了些,宛攸宁见了,便柔声道:“这雨也不晓得何时能停,郁姑娘不妨去车内歇息,免得着凉。”
郁青青看着他嫣然一笑:“谢殿下记挂,这点雨算不得甚么,”边说着,她微微回眸,看了看那在行军队伍中似乎有些突兀的马车,“我又不是那位弱不禁风的皇帝,哪里用得着躲在车里?”
宇文钦承败兵之耻,又有夺妻之辱,本就文弱的身子便承受不住,在驿馆中时便病倒了,此时尚未痊愈,宛钟宁便派了辆马车,供他路上休养之用。
宛攸宁听了,摇头轻笑。
倒是沈建勋在一旁皱了皱眉,板着脸教训她:“青青,不可胡言乱语。”
郁青青垂眸应是,又趁他不注意时,偷偷吐了下舌头。
宛攸宁见了,更觉她娇俏可爱。
行军途中艰辛,自不必说,待大军到了启国北境时,已经过了小满,本就驻守北疆的三皇子宛维宁特率心腹亲兵出营三十里迎接他们。
见宛攸宁一马当先而来,宛维宁下马参拜,虽是亲兄弟,君臣之礼却不可废:“臣弟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一路辛苦了。”
不同于宛攸宁的温文尔雅,宛维宁自幼便随叔父纪亲王长于军营之中,长期餐风露宿,虽然与宛湘宁同年出生,看上去却比她年长了许多。宛攸宁见他面色黝黑,脸颊消瘦,有些心疼,忙翻身下马,亲自上前扶他起身:“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礼,”又细细地端详他,“许久未见了,三弟消瘦了许多,想是军中辛劳,愚兄虚长几岁,却无力为弟分忧,实在是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