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晚膳过后你便出宫去。”皇帝是个不容置疑的语气。
“可是出宫,我要去哪里。”穆清话一出口却是一怔,她方才将心里话说出来了竟然,她真正父母不在,刘家是静妃娘家,太傅那里好像也算不得娘家,心下惴惴随即安慰自己,皇帝应该不知她所想,应该只当她说的是她已经不是静妃了,刘家不能再回去罢,穆清看皇帝,皇帝却是一个转身看着殿外。
“去太傅府,我已经同张载说了,你以张载义女身份入宫。”皇帝背身道。
穆清还想说自己不愿意出宫去,可看皇帝的样仿佛是个她说什么也要出宫便就没再言语,只觉得这人真是疯了。
这种情形放在别人身上,皇帝能为你做到这样,你该是要欢喜高兴不胜荣宠才是,可穆清哪里能够欢喜,整个秋选只是为了让她有个进宫的好由头,她只有惶恐哪里能高兴,她总就是这个样子,天下为重大局为重,皇帝名声要紧。
遂晚些时候天一擦黑她同宫里十余人回了太傅府,哪怕明日午后她就要入宫,皇帝还是遣了近些时日伺候她的人一同回去,穆清心神不定坐了马车恨不能将跟着的人给撵回宫里去,也不知事情怎的就演变成这样。
一到太傅府,穆清没见着太傅人,只管家从大门口开始将她迎进去,完全按照宫里后妃出宫的礼制,穆清真是别扭要死然总不能叫管家难堪,遂就一言不发去了她原来的偏院,奴才们已经先一步进去收拾屋子了,穆清坐在院里的石桌前,看着眼前的一切恍恍惚惚觉得恁的不真实。
也就两月之前她还是成天战战兢兢望着皇帝永生都不要想起自己,望着自己能躲过皇帝然后同野夫出京再也不要见着皇帝。可是短短两月后,她竟然要为了重新进宫坐在这里,真是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跟着她的几个手脚都干净利索,不多时已经将屋里收拾干净,屋角四周火炉都烧起来。
“你们回去罢。”穆清对一干奴才们说,方才出宫时候她就对皇帝说了,这些人将屋内收拾利索便要她们回宫里去,她如今要再进宫,太傅会看着办的,皇帝不允,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才将人说通。
一干奴才们是看着她在出宫的当口同皇帝发脾气,这位连皇帝都敢斥责遂她一开口奴才们自然是要走的,等管家带了府里备使唤的人来,宫里的一干人终于走了。
“你们也下去吧,有什么事我会叫你们。”穆清对着管家带来的一个婆子两个丫鬟说,三人也便就暂且下去了,于是院内终于安静下来。
此时天已经全黑下来,院里四处都掌了灯,她披着大氅坐在院里,影影瞳瞳的院里就只有她一人,四周的风声都能听见,石桌旁的藤蔓架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那黄叶禁不住秋风劲烈打着旋儿往下飘。穆清捻起掉在她眼前的一片叶子,蓦地就听见自己狂跳的心脏声。真的要入宫去,入了宫家里要怎么管,父亲一直叫她不要管家里人,唯一嘱她办一件事,可她眼下连那一件事都没有办好,真的要入宫去么,入得宫去泉下列祖列宗要怎样安宁。
她一声声对自己说,在宫里时候仿佛是个下定决心要伺候皇帝,可这会重新在这院儿里她就生了一丝犹豫,还生出了些惶恐与罪恶感。
不得不说皇帝对于她的某一面真是知道的彻底,皇帝说她能留在宫里大约也是因为她知道她无处可逃。
这是真的,无论对于皇帝存了怎样的心思与感情,皇帝是皇帝,这是穆清最不能抗拒他的原因,普天之下,谁都是皇帝的子民,一旦被发现定然是逃离不得。
来的路上还想着要将宫外所有东西都给野夫,要将福伯处理好,要同太傅好好说说话,要干什么要干什么穆清想的清清楚楚,这时候却是坐着半天没动弹。
此时天空黑的仿佛顷刻间就要下起雨,天上一颗星子也无,夜幕黑布一般包裹着这小院,穆清心乱如麻忐忑不安,她不知此刻这小院外面伏了三方人。
锁儿楼御天,野夫,皇帝沈宗正,野夫能看见御天,皇帝能看见野夫,三方人守在各处,也不知在等什么,夜色越来越深,穆清干坐着,外面三方也是静谧无声。
第48章 画纸
穆清在院里坐了半天然后进屋去,屋里已经烧得暖烘烘,她将将把大氅系绳解开,无意扫过窗前的几案,但见案角左上放了一沓纸张,最上面是一副画,待看清那幅画时候穆清解系带的手一僵,然后一步跨到案前拿起那纸张。
她从城墙上跌下去的那晚,就是因为这画才出了太傅府,那画她看完就已经毁掉了,眼前又出现了一副,大体一看同那日看见的一模一样,只是作画用的纸张不一样了,先前那一张是藤纸作画,今日这张是罗纹冷金笺,冷金笺蜀地人多用,这显然是新的一张。
一瞬间就将身体站直,穆清又是个肩背挺直脸蛋端素的模样,拿纸的手背上面都暴起青筋。如果留在宫里总也不会心安,若是找着这纸上画的东西便稍稍能让她心安一点,这东西她统共就见过三回,三回都在纸上。
第二回看见纸张时候是那申地伍胥后代同她要交换曳影剑,可恨那人拿来的东西是假的,就是不知今日送这画的人拿来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她在宫里已经两月多,宫外宫内虽然在一座城里,可不抵天内天外,除了前些时日野夫进来宫内,她这方的消息是丁点都不知,野夫也不知去了哪里,怎的他将这纸放在这里,这纸上所画别人是看都看不得,虽然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是什么,然知情的人只一眼便知,怎的那人就这样明晃晃放在向面处。
穆清一方埋怨野夫,一方担心野夫,皇帝既然能让她回太傅府,定然是让太傅做了万全准备,她原以为野夫已经不在这院儿里了,看这纸张的样子野夫像是还住在这里,别人送来的东西向来都是由野夫拿给她看,若是叫皇帝发现到时又要闹成一场不可开交。
拿着纸端详半晌,穆清重新将大氅带子系紧然后出门,院儿里一切如常,只有石桌上的油灯被风吹得一忽儿向北一忽儿向南。
穆清是向着太傅府前院去的,她一动,伏在竹梢上的御天也动,御天一动,野夫自然跟着移动,只有伏在张府偏门的皇帝没动,但见暗里穆清一人低头往前院走,半空中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跟着她移动,穆清走路无声,半空中的人更是无声,黑沉的夜里,这景无端让人毛骨悚然,正所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今夜将两项都占全了。
穆清是去找太傅的,她要同太傅说说今晚她要出府一会儿,身上藏的画不知是什么时候送来的,野夫不见人影,她须得去当铺问问福伯,如果送画的人想要交易,必须要她亲自看东西。再者,这画这么短时间内出现了两次,回回都单找她,如果不是送画的人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那就是他们要换的东西了不得,按着上回所看,传说中曳影剑是太子的,看来传言不假,她原以为那剑就算是太子的,能流落在外,想来不是特别重要,眼下看来事情与她料想有出入。
如果曳影剑真是高祖赠给太子,当下皇帝上位,太子如果要起事,那曳影剑无疑像是一个身份象征,太子拿着那把剑就可以证明自己身份,天下多的是尊师重道之人,传位传嫡这是祖宗规矩,有了曳影剑就仿佛太子才是正统,如果玉玺是皇帝象征,这把剑便是太子身份象征,高祖亲传比起旁的更是能让人激昂,这样重要的东西,怎的不在太子身上而能流外?穆清边走边思考,如果这回送画之人要拿画上的东西换曳影剑,她须得早早将剑出手,她无意卷入这些大的纷争里,放着那剑简直就是祸害。
此次出宫,原想着要将福伯和野夫安顿好,却是没有料到又有人送了这画过来,如果将所有事情在今夜处理了,那就再好不过了,经历了生死,这样危险的行当再是不能继续下去,同各种危险的人打交道,这原是她不愿意的,眼下能摆脱便是最好。
她去找太傅,管家竟然说太傅不在,穆清蹙眉,如果今夜太傅在,她出去就方便许多,有了太傅照应,就算眼下宫里有侍卫在她也是能出去的,她不信她出宫没有宫里侍卫跟着,宫里那人敏感多疑,她跑了一回,哪怕她怎样说,他必然不给她跑的第二次机会,这可如何是好。
总管说太傅不在,穆清没有多说什么回了小院,她往回走,御天终于发现了野夫踪影,他此次并不是要抓住野夫亦或要和野夫起争执,遂即便看见了也当做没看见,继续伏在竹梢上看着小院里的情形。
野夫见御天发现自己却是没有理会有些意外,他认识御天,御天自然也认识他,难道御天今日目标不是穆清?野夫本是看见穆清一出现就将人掠走,他在城里盘桓这许多日,原本想着下次将人带走只能从宫里带走,没成想穆清竟然从宫里出来了,皇帝今夜应该是派了侍卫来,野夫便早早趁黑了伏好。即便御天没动作,说到底御天也是给皇帝办事的,贸然现身将穆清带走必然不能行,遂野夫也伏着没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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