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得饱睡得足,可精神虚耗得厉害,这会儿却充满了干劲,昨天还发愁怎么攒钱,现在这满地可不就是铜子,只等着她去挖。
鲜笋是鲜笋的价钱,笋干又是另一种,若是能把这些竹笋烘成干,存到过季下市了再卖,那价钱能翻上两翻,石桂嘴巴都合不上了,没一会儿就挖了两根来,连根带叶,叶片都没碰掉一点,拍掉泥回去洗干净,这些个都是用来塞郑婆子的嘴的。
她拎了竹篓回去,那几个婆子还在院子里晒太阳扯闲篇,话里话外都在说王管事的不是:“这时节该栽夏衣了,一季两套衣裳总该按时发,已经穿着粗布了,要是这回还发下那劣等的来,看我同不同他顶。”
这是看院门的孙婆子,话说急口气冲,看着不好相处,可她是开门的,这条路要走通,她这儿也是环,石桂拎了篓进来,她们几个看着便笑:“这么快就回来了。”
石桂各各叫上一声,学着葡萄叫妈妈,放下篓筐,给炉子加柴,替她们续上茶,说是茶,就是叶梗子,这地方是出茶的,可王管事却只买些陈茶来充数,他自家吃着好茶,叫人怎么不在背后啐他。
石桂手上忙活,耳朵却一直竖着,郑婆子叫她把笋叶儿剥了,洗干净备着,这时节的竹笋粉粉嫩,看着这嫩黄便觉着鲜,在兰溪村的时候为着能多换些钱来,新生的笋一口也没吃着,走前那一夜,秋娘把晒好的笋干焖在饭里,又愧疚连顿肉都没叫她吃上,这竹笋的味道,是怎么也忘不了了。
石桂手脚不停,就显得葡萄懒怠了,翘了脚儿磕瓜子,石桂还给她加水添茶,郑婆子却不说她,只跟另几个说得些闲话,大批王管事一通,就得烧灶头预备午饭了。
有这些个竹笋,就得烧大肉才香,几上婆子也凑到一处,各人摸了十来个钱出来,合在一起差了葡萄去买肉。
石桂正想着不带葡萄,能先去问问价,急赶在她前头:“我去罢,只妈妈告诉我肉多少钱一刀,可有熟识的卖主,我识得秤的。”
宋家这别苑建在半山上,往山下去可有好一段路,既有人替葡萄自不想去,总归下山只有一条大道,在这大道上走就不怕迷了路,葡萄眼睛一转:“就叫石桂去罢,我好给娘打下手。”
葡萄再不信石桂能识秤,一大早这么忙乎着露脸出头,就让她现现眼,肚里打了这个算盘,笑眯眯的看着石桂。
新人多跑腿,在哪儿都是一样的,郑婆子把这钱给她装了,几个人凑的,统共一钱银子,正好切上一斤猪肉:“你寻那船上扎了红布头的,姓孔的汉子,他婆娘厚道,不会压你的秤。”
样样都吩咐好了,石桂依样画葫芦全说一回,郑婆子见她伶俐,点头笑了,她走到门边出去,还跟门房招呼一声,一路走一路心口怦怦跳,没想到第二天就能出来。
一路上闻着花草香气,下山的路倒不难走,只行人少些,却有挑了担儿的樵夫,背着山货的山客,看她身上穿着青袄青裙,知道是这山上大户家里的丫头,也不来招惹,行得片刻就到了渡头。
早市的时候船更多些,这会儿俱是些收货的船只,石桂没费多少周折就找着那孔家的船,依言切了猪肉来,却只有半斤,孔娘子还陪笑:“昨儿府上没说要的,今儿便没带来,只这半斤斤,再没多的了。”
这却是郑婆子葡萄不曾说过的,石桂借着问半斤猪肉,把这几只小舟都转了个遍,果然见着收竹笋山货的,一篓儿一篓儿摆在舱里,俱是鲜的,她叉了手问一声:“这竹笋怎么卖?”
那船夫笑一声,山上这许多,怎么还来买,只当是府上要用,小丫头偷懒来买:“三十文一篓,要是称斤价便贵些。”
石桂问了一圈,还是孔家价钱最公道,这才转回去叫她拿草绳串了肉,扯闲篇似的道:“我见这许多收笋的,一船船往外头运,真能出手?”
孔娘子把那猪肉皮上的白毛去得干干净净,这才提起来递给她:“怎么不能,这是时鲜货,正卖得好,还有买回去晒干备下的。”
做酸笋做竹脯都得有配料,这些个石桂这会儿也办不到,笑着只作玩乐道:“那收过去多少?我正好换两条帕子用用。”
孔娘子这才打量了她,看她年纪还小,梳着双丫,不过六七岁模样,说帕子是假,馋吃的是真,山上小儿收了山货换零嘴儿也是常有的事:“收进来十二文一斤,不按篓算,且得是嫩尖尖,老的不值这个价。”
石桂心里飞快算了一笔帐,立时点头笑了:“那我捡个几根来,劳了您收货。”
孔娘子是常做宋家生意的,倒问了她两句,知道是宋家才买的丫头,往后怕就是她来跑腿买东西了,赶紧点了头:“这有什么,一样是收货,能带便带些。”
十二文一斤,可比原来在乡下来收竹笋的贩子给的钱多,石桂心里记下,拎了肉一路跑回去,货有了路子也有了,就得看郑婆子答应不答应了。
第6章 卖笋
石桂提了肉回去,这会儿天是晚了,要买的菜早就买下了,郑婆子也不怪她,叫葡萄帮手,一面烧肉,一面拿筷子挑了尝味儿。
石桂满脑子是竹笋换钱的事,知道葡萄一面尝味儿一面偷睨她,也不去计较这些,等竹笋烧肉上了桌,她分着一块,拿肉汤拌了饭,竹笋却是管够的,只肉少了味儿不足。
能吃上米饭,石桂已经觉得香,郑婆子却叹:“这样的米,咱们在老宅里哪里吃过,便是荒年也不吃这个,到这儿却是日日不断,猪油蒙了心了!”
孙婆子一筷子夹了麻牌大小的肉,往嘴里塞了直流油,一面大嚼一面道:“你哪里知道,那个吸灯油的吝啬鬼,在镇子上包了一个,花娘爱俏,鸨儿要钞,他这芝麻丁点儿大的管事,不抠克了咱们,拿什么去供!”
郑婆子唬得一跳:“当真?他家里可有一个呢!”都是家生的,谁不认识谁,王管事外派出来,也说要带了家眷的,还没跟过来,这事儿就搁下来,老宅里嘴嘴舌舌你来我往的,哪个还顾得上下人,一拖二拖可不就耽误了。
“裤裆里那二两肉,哪个骚货同他兜搭,门子里坐一坐,沾着椅子都要钱!”孙婆子嘴里啧啧出声,葡萄转了眼睛听得入神,石桂只管低头扒饭,还是孙婆子看她不挟肉,替她挟了一块,统共半斤,几个人分一会儿就没了。
葡萄吮了筷子,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肉碗,郑婆子咳嗽一声,倒不是吃不着肉,几个人的月钱还是照着老宅时候的领,可谁也不知要在此地呆多久,吃住都不该自家掏钱的,凑上一两顿便罢了,若是顿顿自个儿办菜,王管事更不肯费钱买菜了。
一大碗竹笋烧肉吃得干干净净,几个婆子看着石桂拿汤淘饭吃,自家却做不出这穷酸样儿,石桂不计较,总归她是新来,人又生得瘦小,面颊凹进去,看着肚里就闹饥荒,她吃的多,也没人笑话她。
粗使丫头一个月就二百钱,葡萄拿的跟石桂拿着一样,下午闲着无事,石桂便把竹笋能换钱的事告诉了葡萄:“一斤能换上十二文呢。”
葡萄听了心头一动,她认了郑婆子当干娘,是个依靠不错,可也得交上半个月的月钱去,统共只有二钱银子,再交出一钱,余下一钱够干什么用,她最好吃,又爱买花布裁衣裳,姑娘家有的毛病一样不少,可手上的零花却只有一百文,听见石桂这样说,睇她一眼:“怎的?你还打起这主意来了。”
石桂笑眯眯的:“我才来,这个月的月钱还没领,除了这身衣裳甚都没有,总得攒件里头换洗的布衫来。”
“这倒是的,我也没旧的给你。”葡萄眼睛一转打好了主意,船上样样事物买得着,甚个香粉盒子粗珠串儿手帕巾子鞋面腰封,样样都要有,缺的就是钱,能有这么个法子,她怎么不高兴。
夜里不必石桂去给郑婆子烫脚,葡萄自家去了,磨得郑婆子应了,原来她就没甚好不应的,竹笋又不生在她家地头里,手上又没多少活计要做,按说跟着她的人该她来料理,石桂不知就里肯自个儿去攒衣裳妆匣鞋子,总好过她摸出钱来替她置办了。
脚背抬起来伸到毛巾里让葡萄擦干,伸手捏了她的鼻子:“好你个小鬼,可是你的主意?”见着葡萄点头,哼得一声:“必是石桂的主意,你来了两年多,哪一年想着了?”
葡萄面上泛红,可想着那花布绒花,满面堆起笑来:“妈妈想想,咱们在这儿半点油水都没,再不开点财路,肉都吃不上了。”
在老宅里猪肉都算是粗吃,到这儿竟算是大荤了,郑婆子应下声来:“你们两个,这事儿可不许声张。”
第二日一早,天才刚亮,石桂就拎了篓儿去了精舍,一篓装了六七根,擦了手脸回去帮着郑婆子烧灶,她心里落定,昨儿夜里睡得便熟,等天一亮就起来了,葡萄却还睡得晚,夜里信誓旦旦想着要赚它个一百文,天亮又起不来了。
石桂一篓装了两斤半,换了三十文来,她这才歇够了,午间跟着去了松竹精舍,看门的就是孙婆子,她知道石桂衣裳也没领着,连块粗皂角都无,气得又骂两声精细鬼,石桂便笑:“王管事不在,也不劳烦了他,我自家换了布来,还得央着妈妈替我看看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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