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至此,他们竟是再也寻不到其他的话语,隔了一层薄毯握着对方的手,听着外头的雨声,明知西苑前路茫茫,心中竟是有了几分少有的安定。
等裕王府的马车到了西苑,皇帝那头估计是早早就得了消息。太监陈洪就侯在门口,他推了推身后给自己撑伞的小太监示意对方跟上,自己快步上前笑迎道:“奴才拜见裕王、裕王妃。”
裕王垂目看了看他,知道他是东厂新督主,冷了声音道:“本王要见父皇。”
陈洪面上带笑,语气倒是半点也不漏声色:“这可不行,陛下正闭关修炼呢。”他慢吞吞的加了一句,“陛下闭关前曾有一言,若裕王殿下当真要忤逆圣意,‘如此逆子,不如不见’。”
裕王气急,红了眼睛,当即便抬脚就踹了陈洪一眼。
陈洪一时不防,被踹到在地上,一身衣服都被雨淋湿了,好似一只落汤狗。他垂着头掩饰下自己愤恨的目光,抬起头赔罪一笑:“是奴才失言了,‘逆子’二字,陛下可说,奴才却是冒犯了。”
陈洪把守着门口,油盐不进,他们二人竟是连大门都进不了。
李清漪沉默片刻,忽然推开后头替自己撑伞的小太监,艰难而直接的跪了下来。
大雨倾盆,瞬时便打湿了她的乌发和衣袍,水珠一点一点的从发尖滑落下来,勾勒着她那张清艳而惨白的面容以及那高高隆起的腹部,犹如暴雨打弱荷,东零西落,惨不忍睹。
倘若她在玉熙宫门口跪,人少,还算是不丢面子。可堂堂裕王妃竟是直接就跪在了西苑大门口,众目睽睽之下,简直是把她自己的脸还有皇家的脸都丢到地上去踩了。
裕王反应过来,也没多说话,跟着就跪了下去。
他倒是要看看,皇帝是不是真的迷信到为了陶国师一句话就要逼死儿子、儿媳还有未出世的孙女。
陈洪就站在门口,看着裕王夫妇就这么跪着,他的脸色也跟着一变。说心里话,看着这高高在上的亲王和亲王妃就跪在自己跟前,他是有几分高兴和自得的。可是,他很快便想起了皇帝那喜怒不定的性子,连忙拔腿往玉熙宫跑去。
替陈洪撑伞的小太监腿短一时跟不上,陈洪嫌弃的推了他一把,干脆淋着雨往回跑——皇帝跟前回话,这个时候还是惨一点的好。
待得浑身湿漉漉的陈洪跑到玉熙宫,李芳刚刚走出殿门,站在台阶上头居高临下的看着陈洪,拖长了声音问他:“陛下问,事情办得如何了?”
陈洪咬了咬牙,挤出一丝奉承的笑来:“奴才,奴才无能。”他连忙对着大殿内跪了下来,青白的脸上带着惶恐之色,“裕王和裕王妃不听奴才的,正跪在西苑门口呢。”
陈洪话声落下,忽然听到大殿里面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他心中暗道:皇帝怕是真气急了,做了多少年的至尊,说一不二,偏亲儿子竟敢忤逆他。
李芳没空理会跪着的陈洪,连忙小跑着进去,安抚皇帝:“陛下,陛下……莫气坏了身子。”
皇帝一张脸都憋红了,他几乎是要怒斥出声:“逆子,逆子!他这是仗着朕不忍杀他,以己身胁迫于朕!”他如今只剩下两个儿子,选来选去都觉得选不出人,倘若真把裕王逼死了,怕就只有景王可选。
后继无人,何其可悲?
皇帝气得狠了,恨不能就着自己的性子直接令人去把裕王妃拖出去处死算了,可想着裕王又觉棘手。他怒气冲冲的负手在殿中走了几个来回,只能咬牙道:“让他跪,朕倒是要看看他能跪倒什么时候。”
李芳在旁看着有些焦急,有心想要劝几句却还是没有说话——皇帝生性如此,唯我独尊惯了,你越劝他越不肯应。倘若他原本只有七分杀心,现今被裕王等忤逆,怕是都成了十分。
皇帝度日如年的等了一个时辰,眼见着外头的雨越下越大,他几乎要按耐不住的令人去看看裕王与裕王妃的情形。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瘦小的太监伏倒在了殿门口,他浑身都是雨水,声音也像是泡在雨水里一般的沙哑,竭力叫喊道:“陛下,陛下,裕王妃她要生了……”
随着那太监喊出声,天边又是一阵雷鸣之声,闪电疾驰而过,照亮了皇帝那双无情无感的黑眸。
就在西苑的大门口,李清漪身下不断有血水涌出,裕王满面惊恐的抱着她,手足无措。
“别怕……”李清漪抬抬手,似是想要去抚裕王面颊,可她手上满是血污,到底还是不忍去抚。
她想说:别怕,七活八不活,说不得我们母女均安呢;她想说;陛下心意甚坚,我来时便已经打算,实在不行就生在西苑门口,他总不能赐死自己的亲孙女;她想说,别怕,倘若真的运气不好,我和女儿去后,你定要好好的……
李清漪一时间浑身冰冷,血水和力气不断的涌了出来,只能紧紧的靠在裕王怀中,竟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第54章 生死
西苑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景王府。
景王夫妇为着世子的病都已经熬了好几夜,现今眼下泛青,面色微白,只有一双眼珠子是黑的。
景王妃江念柔听到消息的时候,轻轻扬了扬柳眉,缓缓的从床榻边上站起身往窗口走去。她步履极其轻缓,青色裙裾上缀着莲子大小的玉珠在猩红的地毯上轻轻的磨过,带出细微的摩挲声,光华内蕴,仿若步步生莲。
到了窗口,江念柔凝目望着窗外的雨景,朱红的菱唇勾出些许冷笑来,终于开口笑道:“倒是好运气,好胆气……”
原本,这一局便是死局——裕王府与陆炳几番暗中往来,早就叫严家看在眼里,此次因赵文华之事添了许多仇怨,故而此局也正是由严世蕃这个心眼小且毒辣的人亲自定下的。看似退一步把孩子打掉便能轻松出局,但无论是李清漪还是裕王都不是这般轻易就能妥协的性子。可倘若他们拼死反抗,皇帝反倒要更加愤怒,说不得不仅李清漪的命保不住,便是裕王都要紧跟着失宠。
偏偏,李清漪不要脸、不要命的跪在西苑门口,拼了命把七个月的孩子催产下来,这个进退不得的死局便被她破了一半。
要知道,处理掉未出世的孩子和赐死已经出生的孩子这是两个概念——皇帝素来爱面子,这样违逆伦常的事情也需要斟酌一二。孩子一出世,那头的杀心怕也灭了一半,剩下的不过是膈应罢了。
江念柔心中慢慢想着事,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大雨,轻声问身侧的林嬷嬷:“你说,这么大的雨,又只有七个月,真能平安生下?”
林嬷嬷低了头不敢去看江念柔的神色,只是小心道:“这,怕是要看运气了。”
“也对,李清漪大概也在赌吧,总不能依着皇帝的话,真的把孩子打了。”江念柔动作温柔的伸手抚了抚自己的乌黑的鬓角,玉簪上缀着的两串玉珠跟着一晃,更显得她面如芙蓉娇美。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和那个报信的小太监吩咐道,“你赶紧回西苑看着,若有消息,立刻回报。”
景王守了儿子好些天,此时半靠着木榻坐着,疲累交加。他听到这里,忍不住说了江念柔一句:“你管这么多干什么?生不生得下来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看着床榻上面色青白的儿子,心如刀绞,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大郎都这个模样了,你还不肯安生。”
江念柔被他这没志气的话说得胸口一堵,暗骂了一声窝囊废,好半天才忍了下那口气。她以目示意报信的太监退下去,自己抬步往景王那边去。只见她轻抚了一下景王的肩头,动作十分轻柔,语调更是柔婉:“我知道王爷心忧大郎,可太医院那头都已经下了定论,怕也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了。说句实话,我养了他大半年,瞧着他现今模样,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也不好受。只不过……”她说罢,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弯下腰附在景王耳边说了几句话。
景王闻言面色大变,既惊且骇,不由抬目去看江念柔,目中神色不定。
江念柔朝他轻轻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提醒他:“无毒不丈夫,成大事则不拘小节。殿下,您是要做大事的人啊。”
“大事”二字,古往今来不知叫多少男人狠心断情,甘愿折腰。
景王似是被打动了,深深的闭了眼,好半天才犹豫着出声道:“等西苑那头的消息来了再说吧。”
江念柔闻言,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窗外,望向西苑的方向。
只可惜,雨帘密密,重重落下,遮住了她的视线。
******
李清漪在西苑门口出了事,裕王只得拼死抱着人往里冲。好在有几个太监宫人生出几分怜悯之心,大约也怕担上责任,引了裕王入偏殿。
有个年长些的宫人思忖片刻,到底还是挺身而出:“殿下,让我来试试吧,我有些经验。”
裕王小心的把怀中人放到榻上,闻言让开了身子,只是自己的左手还紧紧握着李清漪的右手。他也知道这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更靠谱的人了,只能语声有些哽咽道:“多谢,一切就拜托了。”
那宫人瞧着裕王那一双红透了的眼睛,低下头不敢直视,连连道:“不敢当,不敢当。”她瞧了瞧李清漪那面色,便又侧首和后头的人说了几句话,“去烧点热水来,顺便拿些人参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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