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摸了摸鼻子,尴尬的出声:“啊,这样啊……”他琢磨着应声道,“那要不然就喝半碗?”
李清漪被他逗得一笑,软了半边身子倚着他,稍作思忖还是小声道:“算了,还是喝一碗吧。”
裕王见她肯吃,欢喜的很,双眼亮亮的瞧着她,连连点头:“等会儿我喂你。”
李清漪忍不住笑了,看着裕王的眼里含着融融的暖意——赵文华这一倒,严家怕是要低调些日子,裕王府也能得些安稳日子。
养胎的日子确实是十分安稳,李清漪每日里早起散步,然后和裕王一道用按照太医拟好的食单做得早膳。等到午间,她闲了就翻翻王府的账册或是看看书画,偶尔裕王还能拿本书凑过来念给她和孩子听,给她喂几颗青梅。因着孕中嗜睡,常常听着听着就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毯子,边上还有目光炯炯的裕王候着,小心翼翼的给她递安胎药。
李清漪真心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舒服,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似是一场叫人不想醒来的美梦。
只是,到了八月里却又出了件大事:景王世子病了,病得厉害。
太医院去了好多次都没见着起色,只李太医一人敢直接断言说是“胎里不足,回天无术”。皇帝急怒攻心,把一群太医拉出去打了一顿,自个儿撒脚丫子跑去问陶国师。
陶国师须发皆白,身穿道袍,手上拿着一柄拂尘,打坐许久,摆足了仙风道骨的模样,这才徐徐对皇帝开口:“有女将降宗室,命极凶,克六亲。世子年幼体弱且又是陛下长孙,自是首当其冲。”
此言一出,皇帝自个儿便打了个冷颤——什么叫首当其冲?难不成世子要是去了,就轮到朕了?
皇帝赶忙问道:“可有化解之道?”这命也太凶了,简直是耸人听闻啊。
陶国师摇摇头,面露慈悯之色:“陛下乃天下至尊,当知有得必有失。”
皇帝的脸色慢慢的就沉了下去,神色不定:今年的四月里刚刚册封过诸王及王妃,按着他所知道的来看,最符合陶国师那句“有女将降宗室”的怕是裕王妃腹中的那一胎。
算起来,也有七个月了吧?要真是再熬上三个月,等那孩子生下来,景王世子怕也死定了。
陶国师静静的端坐在那里,以目注视着皇帝。
皇帝许久无言,站了起来,拂袖转身,竟是一言不发的就径直离开了。
陶国师面上不动,依旧依礼起身送驾,他心中一片冷然,毫无一丝动摇——这可真是怪不了他,谁叫裕王得罪了严家呢?恰逢景王世子有疾不虞,可不就顺势而为了?
至于所谓的“有女将降宗室”,依着太医院的脉案,那孩子八成是个女孩。倘若真是男孩,他也可以改说是“男生女命”,反正都是要惹皇帝忌讳的。总之,此女克亲之名怕是注定了。
当然,依着皇帝的性子,生不生得下来还是个问题呢。
皇帝出了陶国师的地方,正在往西苑去的路上,忽然出声唤了一句:“黄锦。”
黄锦连忙从后头跑上来,问道:“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皇帝沉吟片刻,慢慢的道:“你等会儿亲自带太医去裕王府一趟,把陶国师的话给裕王他们说一遍。”
此时天色正昏昏,乌云密布,想来是有大雨将至。隐约有光透过云层照下来,正好把皇帝的面容照得透明。他目中神色冷酷,毫无一丝人情,语气极其冷淡,“他们都还年轻,日后还有的是机会。何苦要生个克亲的女儿?”
黄锦闻言骨里发寒却不敢有丝毫的耽搁,他把头深深的低了下去,应声道:“奴才明白了。”他久伴君侧,比任何人都明白,在皇帝心中:无亲无旧,唯己一人而已。
当年,陈皇后有孕在身,不过是学着寻常女子吃了个小醋,便叫皇帝气怒交加的踢了一脚,不仅孩子没保住,连自己都不治而亡。亲子尚且如此,裕王妃腹中那个所谓命凶的孙女,又哪里会叫皇帝有半分容情?
第53章 夫妻
黄锦带着太医院的太医去裕王府的时候,李清漪和裕王正坐在房里的紫檀坐榻上,给肚子里的孩子念诗,也算是做胎教。
因着外头暴雨将至,天色昏昏,屋内点了灯,灯光好似一层层的水纹一般荡开来,重重叠叠,给两人的眉间都染了一层淡淡的、温暖的金色,更显得神态温和。
听说皇帝派了人来,无论是李清漪还是裕王都吃了一惊。
黄锦心里虽有几分不忍,可也知道皇帝就在西苑里等着自己回去,现下天气坏得很,要是回去路上下了雨便更加耽误时间了。于是,黄锦怀着快刀斩乱麻的心情,直截了当的把事情说了:“景王世子重疾,陛下询问于陶国师,国师有言‘有女将降宗室,命极凶,克六亲。世子年幼体弱且又是陛下长孙,自是首当其冲’……”他不敢去看裕王夫妇的神色,垂了头,赶紧把话说完,“陛下特命奴才带太医院的几位太医来,为王妃看诊。”
所谓看诊,为的是什么自然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裕王的脸色刷的一声便白了,只是愣愣道:“此事怕是另有差错,我,本王这就去西苑求见父皇……”
李清漪则是扶着肚子慢慢站了起来,以目去看在场的几人,只把几个太医都看得都羞愧的低了头。
黄锦见着裕王夫妇皆是不应,原先的几分同情和不忍倒是去了,生出几分怒气来,他神色跟着一厉:“两位殿下,来时,陛下还曾交代奴才,说是两位年纪都还轻,日后且长,何苦要为着这一个克亲的女儿惹怒陛下?便是那孩子,倘若知道父母因自己而忤逆亲长,如此之大不孝,怕也承受不……”
黄锦还未说完,一直未曾出声的李清漪忽然开口打断他的话。她她语声极低,偏偏质若金石,掷地有声,叫人心头跟着一悚,道:“这些人胆敢假冒圣旨,还不给我拿下。”
左右侍立的皆是王府卫士,闻言先是犹豫了一瞬,随即在李清漪严肃的目光中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拿住了黄锦和几位太医。
黄锦何时受过这般待遇,面色顿时大变,尖着嗓子叫道:“大胆!裕王妃你竟敢……”
窗外忽然发出轰隆的雷鸣声,打断了黄锦的尖叫。风雨吹得屋中窗扇大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屋中的烛火都被大风给吹灭了。闪电于层层的乌云中穿行而过,极亮的光似一柄利剑般呼啸着穿梭,照亮了屋中所有人的面容。
李清漪沉静如水的面容被那突如其来电光一照,显得格外清楚。她本就生得温柔静美,如山间的桃李、清江的春水、诗画里的神女,尤其含笑看人时颇有几分缱绻清艳之色,言语难述。
可是,如今她不动声色的站在那里,便好似站在刀光火海之上,叫人不由肃然以对。她黑沉的双目紧紧的看着黄锦,不紧不慢的道:“还请公公在此稍后。我为人母、为人媳,自当往西苑,去寻陛下问个明白。”
黄锦被人架着不能动弹,只能仰着头去看裕王妃李清漪。他此时喉中干涩,竟是被那沉静的目光看得说不出话来。
裕王此时终于也跟着出声:“是,本王为人父、为人子,也当与王妃同行。”他怕皇帝乃是怕到了骨子里,可此刻也生生的压出几分不屈和倔强来。
李清漪心知皇帝性情,今日之行本是怀着向死之心,原就是不打算拖着裕王下水。哪里知道竟是听到了裕王这番话,眼中一酸,随即伸手握住裕王,抿了抿唇,回首一笑:
“有殿下此言,我心满意足。”
裕王一边回握住她的手,一边抬手替她拢了拢发鬓,扶了一下那摇摇欲坠的金簪,轻轻回了一笑:“当年洞房,我曾答应你‘此生不相负’。王妃或许忘了,”他只是略一顿,随即郑重言语道,“可我时时刻刻,铭记于心。”
裕王语罢,抬了声音令府中人备好车马,前往西苑。
府中自有一番忙乱,待得他们二人登上马车,外头已然有大雨倾盆而下。
李清漪掀了掀车帘,看着路上避雨的行人和大声叫唤的商贩,她目光飘忽不定,神色亦是不定,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问裕王:“我听说,当年我自请出家之时,殿下曾为我雨中跪求?”
此时说起旧日之事,便是裕王都觉得有几分尴尬。他低了头,面颊似有些微的红色,强自镇静道:“你是我的妻子,自当如此。”
李清漪转头去看裕王,眼睫上有泪珠不觉落下,可她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动不动的看着,似是要把眼前的人看到心里,慢慢道:“我自以为冷静清醒,不想却负殿下良多。”
因着外头风冷,李清漪又有身孕,他们身上盖了一层的薄毯。裕王从毯子下面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慢慢开口道:“不要多想,我们是夫妻。”
是啊,我们是夫妻。
李清漪低了头,与他握着手,这才忍下了眼泪,勉强打趣道:“这一回,三郎怕是要陪着我再跪一回,怕不怕?”
裕王没有说话,以温柔的目光描绘着她此时的面容,轻轻的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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