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亲王的队伍还在前往云中城的路上,而这一路上的波折总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京城,传入皇宫,传到皇帝容渊的手中。
金碧辉煌的殿宇,这里住着大祁皇朝最尊贵的人。
帝君,帝后。
栖凤宫。
凤栖梧桐,三更雨。
三宫六院,为翘首。
皇后孟世华淡然清雅的沏了一杯茶,笑得淡淡的,眼角的鱼尾纹微微的皱起,漾开了岁月的痕迹。一双眼眸,带着沧桑过后的沉淀,沉稳内敛,温暖慈和,“皇上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
“老四走了很久。”容渊抿一口茶,轻叹一声。
“皇上怎么忘了,他是去养病的,这才刚开始呢!”孟世华笑了笑,“以后,会更久。”
“没有修儿在宫里聒噪,整个皇宫都安静了下来,我还不太习惯。”容渊望着自己的发妻,岁月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孟世华的脸,再不是当年那个美丽光耀的女子。
闻言,孟世华沏茶的手,稍稍停顿了半晌,“修儿这一走,我这栖凤宫也突然冷下来了,总觉得跟冷宫似的,分明快夏日了,可身上还是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总觉得不够暖。”
容渊又是一声叹,却没了话语。
相顾无言,最是无奈。
“今儿个得了边关的消息。月氏国蠢蠢欲动,边境不宁,弄不好怕是要有一场恶战。”容渊又品一口茶,“你这茶艺越发精进,喝惯了你泡的茶,越发的嘴刁,喝不惯旁人泡的。”
孟世华笑道,“皇上这是拐着弯的骂我,不理后宫之事吧!”
容渊也跟着笑了一下,“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样不好。看什么都太透彻,看什么都太了然了,最后什么都入不得你的眼。”
“皇上说的是丽贵人的事吧!”孟世华低头抿一口茶,这对帝王帝后,倒似寻常夫妻,闲话家常。没那么多的拘谨,也没那么多的繁文缛节,言语间极尽随意之感。放下手中杯盏。孟世华抬头,眸色微凉的望着容渊,“凡事太尽,势必缘分早尽,这话还是皇上当年自己悟出来的。”
眸色一滞,仿佛触及了某些不该触及的底线,容渊脸上的笑容瞬时僵冷下来。握紧了手中杯盏,容渊眯起眸子盯着杯盏中碧绿的香茗,“有些事,不必再提。就算错了,也只能一错到底。”
孟世华点了点头,“老五这孩子,总被你使来使去的,如今边关战事将起,你该不会还想让他去跟月氏国交战吧?月氏国乃是西域番邦,都是些蛮子,打起仗来更是不要命的。好歹也是皇子,若不是——”她顿了顿,跳了少许话语,“按理说以他的功勋,即便封为亲王也不为过。”
“她来找过你?”容渊突然起身。
“没有。”孟世华摇头,“那一日我经过寒霜殿,瞧了她一眼,实在有些寒碜。都是有皇子的人,总不能教人家见了,还以为皇上连皇妃都养不起了吧!后宫之事,我不搭理已经很久,平素能看过眼也就是了,不想——也无力再管事。皇上若是觉得我说了太多,不予理会便是,权当我自说自话。”
容渊长长吐出一口气,“你这话说的也是在理,这些年我确实亏待了她,这事交给宋贵妃吧!就说,是我的意思。”
孟世华点了点头,“谢过皇上。”
“这么多年夫妻。谢什么。”容渊低叹,“你还在怪我?”
“皇上是天下之主,我能怪你什么?”孟世华笑得淡淡的,眸光温和无波,“皇上多心了。正如皇上所说,皇帝就算是错的,也该一错到底。皇帝,不会有错。”
容渊仰头,吐出一口气,“老三伤了苏厚德,等他回来,宫中的御医就会去苏府诊治。”
“那是应该的。”孟世华颔首,“只不过,皇上不觉得能把痴傻之人惹怒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凡事太过,势必会惹下祸端。皇上当年应了苏家这门婚,不就是因为景睿不喜欢苏家嫡女吗?可现在,皇上却答应了让一个民女伺候在景睿身边,是不是有些草率了些?修儿毕竟年纪小,容易被人蒙骗。长此下去,未必是件好事。”
“你担心这女子,别有所图?”容渊问。
孟世华慢慢的沏茶,“只要不图命,便也罢了!景睿已经是这副模样,若是能高高兴兴的过一辈子,也是极好的。事到如今,除了景睿和修儿的性命,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当年——”
不待容渊开口,孟世华手中的杯盏一滑,突然摔破在地,“唉,岁月不饶人。”她抬头望着容渊,“皇上,我已经年老,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以后会渐渐的,把什么都忘了。皇上也忘了吧!总记在心里。于龙体安康毫无裨益。”
容渊苦笑,“好好歇着吧,等他们到了云中城,我再来告诉你一声。”
“不送。”孟世华轻咳两声。
走到门口的容渊回头望着她,“咳疾犯了,就别喝茶了。茶水凉!”语罢,容渊拂袖而去。
婢女苏娘缓缓上前,“皇后娘娘,皇上走了。”
孟世华轻叹一声,“你着人去一趟琉璃宫,把皇上的意思转达一下。”
“宋贵妃只怕会不高兴。”苏娘低语。
孟世华瞧了她一眼,“不高兴也得照办!徐婕妤再不得宠,那也是皇上的女人,还育有皇子。难儿子在外头为国征战,生死置之度外。可母妃在宫中日日舂米,过得如此凄凉,便是我大祁的仁德所在?这丢的不是本宫颜面,是皇上的脸,是我大祁的脸。”
苏娘颔首,“皇后娘娘宽厚。”
闻言,孟世华摆了摆手,“本宫若是宽厚,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只不过将心比心,自己疼过了,便也见不得这些事。原本,我也是不想管的。”她轻叹着起身,“把宫门关上,开一道侧门就是!这几日,本宫不想见任何人。”
苏娘点了头,朝着不远处的栖凤宫太监总管海长富道,“关门吧!”
海长富行了礼,躬身退下。
谁人不知,咱们这位大祁的皇后娘娘多年前便已不管后宫之事,对外宣称是身子太弱,可到底为了什么,后宫之人皆不敢多作议论。
这如今的三宫六院。都交付在毓亲王之母——宋贵妃的手中。宋贵妃俨然副后,将宋家门楣,光耀至巅峰之地。世人皆知,宋贵妃与皇后的距离,只差一步。
“差一点跟差很多,没什么区别。”宋翊笑得凉凉的,随手便将手中的鱼饵撒入了荷池中。九曲桥下,锦鲤成群,色彩斑斓,煞是好看。
琉璃宫掌事宫女——明彩,和声笑道,“举目后宫,皆唯娘娘马首是瞻,娘娘都等了那么多年,也就不急于一时了。咱们,来日方长。”
明白的人,都知道明彩的意思。
皇后膝下只有三皇子容盈这么一个儿子,而容盈早就疯魔。皇帝再怎么宠爱这个三皇子,也不可能让他当大祁的储君。如此一来,皇后也只能是皇后,未来就算皇帝驾崩,也只是个名义上的母后皇太后,成不了尊贵的圣母皇太后。
所谓圣母皇太后,就是皇帝的亲生母亲。
而母后皇太后,只是先帝的妻。先帝驾崩,皇后未废,嫡庶尊卑,其他皇妃的皇子登基为帝,所给予的尊称罢了!
可宋翊不这么想,眸色陡沉,“哼,是吗?”
善察言观色的明彩瞬时跪地,连连磕头,“娘娘恕罪,奴婢失言。”
妾终究是妾。即便来日自己的儿子当了皇帝,可母后皇太后那还是妻,自己永远都矮人一截。即便去了皇陵,陪王伴驾的也必须先母后皇太后,再她这个圣母皇太后。
说到底,还是个输。
宋翊不是没想过,让皇帝废后。可自从容盈痴傻之后,皇后孟世华便很少踏出栖凤宫,成日的诵经礼佛,连后宫的事都鲜少插手。如此一来,便教人难寻错漏。皇后再不得宠,皇帝也没有理由废她。
如今的宋贵妃独揽后宫大权,生杀在握,若还去挑皇后的弊处,势必会招致恃宠而横的骂名。一人独占鳌头已然不易,就不必再多生事端了。只要皇后本本分分的,宋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宋家的满门荣耀,还指望着她这个宋贵妃承宠御前,指望着毓亲王容景宸能坐上储君之位。
可偏偏,大祁长幼尊卑有序。若是论长幼有序:皇长子在出生时就已经殁了,在三皇子毓亲王容景宸的前面,还挡着一个二皇子容景甫。若是论尊卑之道,容盈毕竟没死,他可是皇后的儿子,皇位最直接的继承人,怎么着也轮不到宋贵妃的儿子。
饶是再得宠,到底没遇见好的时机,错过了太多。
“起来吧!”宋翊淡淡然的开口,脸上又恢复了最初的端庄傲然,“既然是皇上的意思,就照着办吧!也免得有人说我恃宠而骄,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皇后娘娘许久不搀和后宫之事,可突然问起了徐婕妤的事情,实在让人想不通。找个人,好好查一查,看最近是谁去了栖凤宫乱嚼舌根。”
“是!”明彩脊背一身寒凉。
琉璃宫太监总管——荣喜。弓着身子,快速上前,“娘娘。”
“又怎么了?”宋翊撒了一把鱼饵,“这还真不让人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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