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闻言一笑,“两军不是在交战吗?”
“那又如何?你一个南越人不还是用了我的北昭行军壶?”
他一愣,忽然笑起来,“我叫薛简,请问姑娘芳名?”
式九微也愣住,印象中似乎没人在她女扮男装时一眼便认出她是个姑娘,更从来没人在问她的名字时用上芳名二字,她为人干脆,熟知她的人也会同样爽快地问她将军名讳为何。此行虽是便装,但依照惯例仍是女扮男装,可他却如此肯定她是个女人,也是怪事一桩。
他似乎知道她的心疑什么,“男人还是女人,我还是分得出的。”
式九微也不啰嗦,“叫我阿九便可。”
见她不想说,他也不再强问,只是道:“不如你坐过来,你把稻草给了马,披风给了我,又……”他低下头又望了望缠绑在伤腿上的白布条,忽然神情有些微妙片刻,“你席地而坐会着凉的,不如坐过来?”
庙外暴雪呼啸,庙内御寒的也只是这堆火罢了,坐久了确实有些凉。此次出行关系着无数将士的安危,不容有失,所以式九微没有逞强,顺着薛简的话意,坐到了他身边。身下垫着稻草,果然舒服了许多。
薛简侧头打量式九微,而她也不回避他的目光,坦然回视。她的眼底严肃而安宁,嘴唇不由自主地紧抿,带出了一丝倔强,而她的脸庞也不像一般姑娘那么柔美,反而有种英姿勃勃的帅气,很难具体形容出来样貌,但依旧神采奕奕、不同寻常。
她直接问道:“你看什么?”
“看看将稻草让给一匹马的女子,到底长得什么样。”
☆、第九十七章
式九微却道:“火月不仅仅是一匹马,它是我最忠实的伙伴,永远可靠,不会背叛。”说完又打量他的那条伤腿,“若你也有这么一个可靠的伙伴,想来这腿也不会摔断。”
薛简笑道:“看来这是我丢下马匹,独自行走的报应了。”
式九微却不说话,只是蹙眉望着庙外依旧下个不停的大雪,“这雪不知何时会停。”
“你着急赶路啊?”
她点点头,“拖不得。”
“可眼下不能走了,你看我的腿便知道任性的后果了。”
式九微却微微闭目养神,他以为她不会再说,可是她却道:“想来你的腿也不是在这庙中断的,拖着断腿一路前行至此,你也算很有些硬骨头了,虽然文弱,但志气却令人敬佩。”
“文弱?我?”不知为何,被她看轻的感觉瞬间来袭。
她却摇摇头,“你失血过多,别再说话了。”
火堆噼啪作响,天色却慢慢昏沉,最终天地一片黑暗。薛简又添了一些柴,却见式九微犹如打坐一般坐姿笔直,他有些好笑,将盖在身上的披风也分给她一些,但相隔着远,披风便围不拢,很快又会滑下来。
式九微闭着眼道:“不用了,你盖着好……”
话未说完,她忽然顿住,因为薛简头已轻轻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我的身体麻了,换个姿势。”
因为两人相靠很近,披风终于可以同时拢住他们两个人了。式九微知道他的意思,所以什么都没有说。两人依偎着取暖,倒是激发了困意,就着一个火堆,两人先后睡去。
再睁开眼,天已大亮,而呼啸一整夜的雪也终于停了。见式九微开始整理那匹马,薛简才问道:“你不会打算把我丢在这里,一个人走吧?”
式九微蹙眉回望他,视线下移到他的伤腿,一时间皱眉更加明显。
“我对南越地况比较熟悉,无论你要去哪,总会对你有些帮助。”见式九微似乎真有甩下他离去的意思,薛简无奈道。
“熟悉?摔断腿?”式九微也不知道是问他,还是随便说说,“我不方便带着你,只能将你留在遇到人烟的最近地方,如果可以,你就跟我一起走。”
“无情的女人,好歹也共度了一夜……”话未说完,式九微已经一把扯走了他身上的披风,然后雷厉风行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她心急赶路,对他丝毫也不温柔,于是薛简因为腿疼便不断龇牙咧嘴。
“是个男人就别做女人家的姿态。”她的嘲讽直接而辛辣,噎得薛简一愣,“你跟别的男人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见式九微不答,又啧啧道:“你这样会嫁不出去的。”
随后便是一阵剧痛,式九微将他像个包袱一样,摔上了马背,伤腿碰到了马镫,一时间疼得直抽冷气,“你这女人,我不过说两句……”
话未说完,她的披风已经兜头罩下,正好将他盖在了披风之下。等薛简从披风下钻出来时,式九微已经牵着火月,跨入了深雪之中。
一夜狂下,雪已积深至膝间。式九微的身形在女子中并不算矮,可是每跨出一步也显得吃力无比。她的侧脸看起来果决而坚毅,似乎眼前的困境只是幻影,只要不断前行,便能突破一切困境,迎来光明。
严格来说,她并不算什么特别漂亮的美人,但却自有一种引人注目的气度。比如此刻,他很想袖手旁观,看她在雪中出丑狼狈的样子,以报刚刚的粗暴之仇,但口中却不由自主道:“你还是穿上披风吧,这样陷入雪中,你很快就会撑不住的。”
式九微却根本没有回头,只是道:“你余烧未退,又是个文弱之人,你比我更需要那件披风。”
文弱之人、文弱之人!奇怪了,他哪里文弱了!
他不忿地哼了哼,果然对这种固执的女人,就不该太过优柔寡断,可是却听式九微淡淡解释道:“不会武的男人,在我眼中都是文弱之人,你不用想太多。”
薛简嗤道:“遇事只会挥动拳头的女人,在我眼中也只是蛮横之辈。”
式九微停下脚步,终于回身看了他一眼。他已经做好和她理论的准备,她却只是蹙眉打量他两眼,随后“哦”了一声,“那你再忍忍,前面已能看到高升的炊烟,想来附近有人家,等到了有人接收你的地方,我们就可分道扬镳了。”
薛简第一次被一个女人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瞪着她的后背,看着她艰难跋涉下呼出的缕缕白雾,真觉得此生所受的所有挫折,都没有遇到这个女人后,所受得多。
终于到了一户农家,式九微简明扼要说明了来意,并将几两碎银给了薛简,“无论你因为何由受此重创,想来随身之物都应该没了,我出行匆忙,也没带上许多银钱,这些你拿着,应该够你雇辆马车,离开此地。”
式九微言罢,后退两步,冲着薛简微微一抱拳,“就此别过。”
见她说完转身就上了马,薛简气道:“阿九,你真要扔下我?”
她拨转马头,歉然道:“我有急事在身,耽搁不起。”
“那你倒是留下你的真名,我好还你钱啊。”
“不必,小钱小事而已,不用放在心上。”她在马上微微拱手,“告辞。”
“我的话还没说完……”
只是式九微却再未停马,一路疾驰,很快便消失在眼帘中。
薛简没有想到他们很快又会再见,而且再见时他占尽了绝对的优势。
“师兄,这位公子已在门前站了大半日,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絮叨的小师弟,在薛简耳边嘚啵个不停,而他却眼中带笑,望着那个站在院中笔直的身影。
“女壮士,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
式九微皱眉扭过头见是他,也惊讶不已。她瞅了瞅站在薛简身后的那位小弟子,“你口中说的师兄……是他?”
“对呀。”小弟子早上出门扫雪就见到了登门的式九微。这位公子希望请他的师父出山治病救人,只是他不知他那师父早就如闲云野鹤般四处云游去了,去了哪里何时归来,他一概不知。
他苦口婆心对这位牵马的公子解释,奈何这位只认为他是推脱之言,不肯相信,他们已经僵持了一上午,最后他才道:“如今应诊的都是我师兄,只是他昨日出门采药未归,估计是酒瘾犯了,不知在哪里喝醉了……公子,你要是着急,就别等了,镇中还有一家医馆呢。”
如果随随便便一个坐堂的郎中都能治好的病症,她何须冒险翻越重山,只为寻这位先生而来呢?
自古有学有才的人多半任性,式九微也没以为她三言两语就能劝得这位先生随她奔赴军前,只是不知这场僵持要到什么时候,她心中焦急不已,听得小弟子说他师兄回来了,正惊喜时,却见到坐车归来,如今架了一只拐,站在院中的薛简,一时间有了不妙的感觉。
见式九微神色微妙,薛简戏弄道:“人生际遇真是妙不可言,早上时我还软语相求这位女壮士不要抛下我独自离去,这才过了一上午,貌似就要换个位置,改成你来求我了吧?”
式九微嘴角抽了抽,“薛先生玩笑了。”
不错,真有求人的样子。不过隔了半日不见而已,他已经从被她看不起的文弱之人,荣升为了恭敬称呼的薛先生。
当摆架子时,这架子就要及时摆正了,不然过了这村可没这店,“我这拐不怎么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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