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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窟 (棠岚)


  式并不是式九微那位当将军的爹的姓,因为她爹总是盼着再生一个儿子,所以她娘一气之下,就将女儿冠了自己的姓氏,她爹也不拦着,只没想这姓氏就这么用了下来,而她爹一辈子也没得一个男孩儿。
  九微是星辰之名,带着她爹对于好男儿征战沙场、耀动四方的美好希冀,可最终这却成了他女儿的名字。
  在父亲的失望和门庭压力下成长起来的式九微,从小就懂得该怎样努力,该怎么打仗,该如何完胜。
  她有很多追随她的人,有她的部下,有她救的人,有仰慕她的人,也有畏惧她的人,可是一直到她年逾二八,也没有一个喜欢她的人出现。
  从来无人上门提亲,这点在式九微赢得了父亲的认同后,成为了他爹娘最头痛的一件事。那些每每妄言女子出入军营成何体统的酸儒文人不喜欢他女儿也就罢了,可怎么每逢提到九微就竖起大指赞不绝口的老同僚、老部下也一个都不曾有和他家结亲之意呢?
  有次父女二人把酒言欢,老将军愁事上头,有些喝高了,迷迷糊糊就念叨了起来,式九微正襟危坐,只是肃声道:“不熟悉的人因为不理解所以颇多非议,而那些熟悉的正因为太熟悉,所以只会裹足不前。”
  “为何?”
  “他们见惯了我杀人的模样,如何会愿意将我娶到家中,同床共枕,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呢?”更何况,她见过他们最狼狈的一面,任何有点自尊心的男人都希望他未来的妻子仰慕于他,又有谁愿日后永远被自己的妻子压着一头呢?更何况还被骂过、打过、救过。
  和她熟识的男人总是敬重她更多些,从不曾对她起过什么男女的心思,仿佛那样就是亵渎了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这道理式九微行伍多年,心中多少也是明白。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更是不可能娶她,不然家中阴盛阳衰、夫纲不振,以后上朝岂不为人嘲弄为笑柄?而且她刀口舔血一身杀气,那些男人也没那个胆子去想。
  余下的话,式九微没有再对父亲说,可她心里明白,只是不说穿,也不再抱有期待和憧憬。
  同年末,大军被暴雪围困于深山,举步维艰。附近村落瘟疫蔓延,军中将士也多有染病者,军情紧急,而与他们对峙的敌军也是高挂免战牌闭门不出。

☆、第九十六章

  式九微决定趁此机会,亲自穿一趟敌军重镇,去请一位名医出手相救。
  “将军不可啊,此次病疫猝急,或许还是敌方阴招,将军以身犯险,岂不是让我军陷入更为艰难的局面?”
  式九微淡淡驳道:“坐以待毙就不会更为艰难了?营中所有人都是与我出生入死的伙伴,我岂可眼看着他们死在这荒山之中?好男儿当战死沙场,这种死法太过窝囊!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偏将无奈,只得道:“那将军要带多少人?”
  “去打仗吗?多少人都不带,我一人即可。”见偏将急得直握拳,她又道:“若我三日不回,就由你暂为主帅,同时遣出探马秘搬救兵,不得有误。”
  式九微便装一骑出了深山老林,火月在荆棘密布的雪皑茫茫间艰难跋涉,天公不作美,风涌雪啸,很快便不辨来路,只在一片迷茫中孑然独行。天寒地冻间,只有火月艰难跋涉间呼出的屡屡白雾,它们源于虚无、散于虚无,天地宽阔只余她一人。
  两军交战,她单骑一人太过显眼,所以近路、大路都是走不得,只能走僻路、山路。只是遭逢大雪,举步维艰,胯/下火月的背脊都在发抖,式九微于心不忍,只得下马牵行,终于看见风雪中一个破庙,于是进去避雪。
  方踏入破庙,式九微就知道有人。她心生警惕,放缓了脚步,鼻端飘来淡淡的血腥气,还有干柴燃起的噼啪声。她又望了望脚下的雪迹,雪地上行迹散乱,还有淋淋漓漓的血点在冰雪中干涸凝冻。
  式九微将火月拴在庙外的歪脖枯枝树干上,才迈步进了破庙。庙宇中光火黯淡,映衬出光怪陆离的魅影,在噼啪作响的火堆旁,坐着一个人,左腿弯曲,右腿则古怪地伸直在地,那个角度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式九微脚步放轻,但尽管如此,那人垂着头不看入庙的人是谁,单凭这点就不寻常,再结合浮动在鼻端淡淡的血腥气……她蹙眉看着垂头而坐的那个人,如果没猜错,他应该已经晕过去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式九微直接走到了火堆旁,打量那人伸直的腿,果然那腿上血迹斑斑,小腿处还有撕裂的皮肉以及支出的白骨断茬儿,想来是雪中赶路,摔断了吧。
  式九微蹲下身,打量这人的伤腿,伤腿位置的裤料已被撕开稍许,看来没有晕倒前,他应该也是想要尽量自救一下的,只可惜伤情太重,又或者他高估了自己对于疼痛的忍耐能力,总之他应该小小动了一下手,但很快晕过去了。
  天气如此恶劣的情况下,她若强行前行,只怕就会变成断腿这位的接班人。遇上了,虽不知他是北昭人还是南越人,总归不该见死不救,被雪困在此庙中,就是天意要她救他一命吧?所以式九微出了破庙,从火月马鞍侧的褡裢中取了一个深嘴壶,去掉壶嘴,然后在无人踩踏的干净雪地中舀了一壶雪,又重新回到了昏厥那人身旁。
  她微微解开衣襟口,从内襟侧撕了一块干净的雪白衣料,然后以灌入内力的双手插入那壶雪中,少顷,那雪便化成了水。将那人受伤小腿处的裤料彻底撕开后,式九微用衣料沾水,轻轻擦掉断骨处的血污,几次反复,那壶中的雪水便染成了红色。
  将血水倒掉,又重新换了一壶雪,这回则是将雪揉成团,糊在了断腿周围,待腿周皮肤透出青紫色后,式九微则快速将他的断腿处接合收拢,并用内力疏通了他淤塞的经络,将随身携带的外伤药取了些敷在伤腿上,最后才用衣料布条将他的伤腿层层缠裹,随后取了挂在马鞍桥侧的长/枪,枪杆撑地的瞬间,她已经上了拴住火月的那颗歪脖树,长/枪抖了几抖,雪地上已是断枝条无数。
  式九微飞身下树,将散落在火月身上的碎木屑撸掉,才抱着那些枯枝入庙。她坐在庙门旁,用战靴中掖着的锋利匕首,将形状各异的枯枝,修整成可以使用的长木段,最后再将这些木段固定在被布条缠裹后的伤腿两侧后,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刚刚忙碌中出的汗,此刻安静下来徐徐化为了蚀骨的冷凝。内衣襟已几近荡然无存,空落落的有些往里灌凉风,于是式九微凑近火堆,又添了一些新柴。待身上的薄汗烤干后,她才摸了摸那人低垂的额头,有些灼烫,于是她解了自己的披风,抖了抖雪后,给他盖在了身上。
  其实在她伸手触摸他的额头时,他就已经醒了,但是他不动声色没有睁眼。腿伤被人处理了,即使不睁开眼,他也可以感受得到。处理伤口的手法算不上完美,但是很熟练,显然是会经常遇到这种伤情,而且从头到尾不曾惊呼和慌张,一路进行都很有条不紊。
  若是个男人倒还平常,只是她靠过来的气息柔暖,应该不是个男人,但触碰他额头的掌心却有些粗糙,指肚满是厚茧,一点都不像一个女人的手。心中有些好奇,于是他睁开眼,想看看愿意雪中送炭,给他治伤的这位好心姑娘长得什么模样。
  只是他有些愕然地看着她走到庙外的歪脖树下,将那匹落了一身雪的马一路牵进了破庙中。快到庙门时,她开始用力拍打马身上的积雪,一边拂去冷雪一边低声道:“火月啊,是不是冷了?让你挨了半晌雪,实在是不得已,那边的人急需帮助,所以只能委屈你一下了。”
  那马似乎能够听懂般,不停喷着粗气,最后伸出舌头在她脸侧蹭了蹭。她处理完马身上的积雪,又开始整理庙中的所有干稻草,将这些稻草铺成一整片后,她又去牵那匹此刻已显出一身火红色的骏马。
  “来,卧在稻草上休息一下吧,等雪停了我们还要赶路。辛苦你了,火月。”
  她将所有御寒的稻草都给了那匹马,而她自己则大喇喇席地而坐,伸手在火堆上烤了烤,才徐徐抬头望向他,“你醒了?”
  她早知他已醒了,却满心只有她的马,收拾好她的马后,才分出闲心来问他吗?莫名,心中浮上了这样的念头。迎着火光,她看过来的眼神带着审视和犀利,甚至还有一丝高高在上的从容。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我口很渴……”
  式九微会意,道:“稍等。”她依照前法,取了一壶干净的雪,然后将那壶靠近火堆,待其融化后,又加温了一会儿,才到了他近前,将壶递给他。
  他接过壶,急匆匆喝了几口,才道:“你是北昭军中人吗?”
  式九微闻言眯了眯眼,却不答话,只听他又道:“这壶不惧火烤,本就是行军壶,不过南越军中的行军壶不是这个样子,所以我猜你是北昭人。”
  “是北昭人也好,南越人也罢,有这么重要吗?”式九微指了指他手中的壶,“你口渴,我借你壶用,我雪路难行,你借我火堆取暖,仅此而已。雪天相逢即是有缘,何必要分个南越或者北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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