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她有些不好意思,忙低着头,小声道:“莹庾。”
“什么?”他像是没有听清,重复问道:“你叫什么?”
她忽地有些着急,很怕他当真没有听清她的名字,遂鼓起勇气望着他,“莹洁如玉的莹,粟粮漕庾的庾。”
他静了好半晌,在莹庾以为他真的没有听清时,他才喃喃道:“女孩子家家,却起了这样的怪名字。”
“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孩子?”
“你从头到脚都写着我是女孩子这五个字。”
“才没有,我小心翼翼地装扮了,绝对没有那么容易看出来……”
沈归暗笑在心里,她闻起来香香的,和那些男孩子截然不同,她的眼神怯怯的,和以前那个捣蛋鬼顾重言完全就是两个人,他又不傻,如何会分不出。
“你刚刚为何要为我解围?”这是莹庾想不通的地方,于是问他道。
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咳嗽了两声,“你一个女孩子,要是当众被先生打手板,一定会疼哭的,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看着女孩子被打,却不出手解围?”
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年方十岁的男子汉大丈夫沈归,终于赢来了莹庾的满脸娇羞。小姑娘哪里知道,这个小小男子汉当年的眼界其实窄得很,他只是觉得这冒名顶包一事若是被先生揭穿,会给莹庾惹来麻烦倒是不假,但最重要的是,以后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这才真是大事不好!
事起只因前缘误,但彼时的两小无猜却着实充实了二人年少无邪的岁月。他们相伴读书,仿佛心照不宣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互相属意,只是心中藏事旁人不知罢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窗户纸,这件事最终还是在机缘巧合下被重重撕开了。两人之间谈的是情缘,两家之前讲究的却是门当户对。顾莹庾的爹再小也是个州府,她是个名正言顺的官家小姐,沈归呢?米铺小老板的儿子,钱嘛,家里也有些,但可惜并无功名在身。两个人的事情自然有了阻挠,而且阻力不小。
那时候边陲正乱,想快速混个功名出来,投军比入京应考稳妥,于是为了心爱的姑娘,沈归毅然选择了投军。
那时已经不比年幼之时,莹庾一个二八年华的大姑娘,再想出门已是难如登天。所幸她弟弟顾重言是个讲义气的。
“姐,你小时候帮我,这会儿是弟弟我投桃报李的时候了。”
女扮男装,跟上弟弟出门办事的马车,莹庾冒着禁足的风险来见沈归这一面。
远远地,莹庾就看到了河岸边背身而立的沈归。她凝望那背影,心中赞叹,他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背身而立的人听到脚步声,扭过了头,看清是她后,心底却满是紧张。他的手心几乎攥出了汗,可是面上却硬邦邦道:“你来了。”
“你这是远行,我们可能长久不得见,这一面再难,我也要来的。”小时候温声细语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出口成章的大家闺秀,面容气度都令人心折,可是这种慢慢拉开的距离却令沈归心焦,似乎小时候的伶牙俐齿,此时此刻面对她,却舌根打结,再也使不出分毫来了。
☆、第二十九章
莹庾等了半晌,却不见沈归说话,心中有些闷闷的,便问道:“你怎么连句话也没有了?”
可下一瞬,却见沈归忽然单膝跪倒,他用大手牢牢攥住了莹庾惊慌失措的柔荑,他低着头,话语急促,“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求你等我!”
莹庾被他搞了一个大红脸,一双手抽回来不是,不抽回来也不是,“你真是越大越不稳重了。”
沈归闻言却抬起头:“我也知道这样不够君子端方,但你要明白,我并不是轻薄于你,我只是心中焦急。听闻随军征战,可长可短,有时候十余载可能都回不来……我有些担心。”
莹庾居高临下望着他,心中离愁满腹,口中却道:“沈归,你这么小瞧我,可是不信我吗?”
沈归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他站起身来,一把将她紧搂入怀,“我担心的只是这隔年日久的分离。”
莹庾埋首在他怀中,只定下心,慢慢道:“无论如何,我等你。”海枯石烂等着你,天涯海角等着你。
分别前,沈归将一支发钗戴在了莹庾的发间。
“中间的翡翠石是我亲手挑选觉得最配你的,镶嵌的银边和雕花都是我亲手做的,或许不是最巧夺天工的,但却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再也没有另外一支。”沈归望着在莹庾漆黑发间细腻碧绿的那颗玉石,温柔补充道,“就像你一样,在我心里独一无二。”
莹庾抬手抚摸玉石温润的手感,口中却娇嗔道:“军旅寂寞,你要是胆敢看上了旁人,小心你的皮。”
他笑道:“我怎么敢,在我心底你就是我的妻子,莹庾,从遇到你那刻起,只有你,再也不会有旁人。”
这一幕分别好想临摹成水墨画永远隽永在心底,那样是否可以欺骗自己这份情意也将永不改变。日后的许多年,莹庾都想着念着这一刻,等着盼着这一瞬,来宽慰、欺骗自己拼命熬下去。
世事如此无情狰狞,连心底的最后一丝温情也容不下。
沈归离开的第二年,一队来历不明的响马趁夜攻进了州府衙门,那一夜血红漫天。全无防备的守兵根本不是那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们的对手,触目望去都是尸体,完整的、不完整的,横七竖八躺了一院子。
莹庾的爹是个文官,杀猪般的长刀横在脖子上,吓得差点没尿了裤子。
“小娘子,又见面了。”一个看着就一脸纨绔痞气的男人毫无顾忌地穿过一路尸体,抬起了瑟瑟发抖的莹庾的脸,嘴里啧啧有声道:“你前几日抽我的那个巴掌,我现在这半边脸还是又麻又香,哎呀那滋味,真是忘不了啊,还有你!”
男人抬脚就踩住了被五花大绑后,跪在莹庾身边的护卫的一条腿,手起刀落,血溅起老高,温热的血腥点子喷了莹庾一脖颈。
被砍断了一条腿的护卫抱着残肢不断凄嚎,这土匪一般的男人却得意洋洋道:“他娘的,那天还敢拦住老子一亲芳泽啊,这会儿老子教教你英雄救美的代价,以为说是州府家的小姐,老子就怕了?老子看上的女人就是煮熟了的鸭子,甭想飞走!”
莹庾又气又怕,浑身都在哆嗦。没成想那日花市遇到调戏的段子,竟酿成了今夜的灭门之祸。那日帮她赶走无赖的护卫,此刻就这么生不如死地翻滚在自己脚旁,还有没有王法了?
天昏地暗。
“你喜欢她,带她走便是,如何要做这些丧心病狂的事情……”
远远地、模糊地,听到有人这般说。莹庾以为是她那位胆小怕事的姨娘,可抬头看清了,却是哑口无言,说这话的非是旁人,竟是她的亲爹。堂堂的州府大人,此刻跪地讨饶的样子,竟然连个街边乞丐的尊严都够不上半分。
“原本我还该喊您一声岳父大人呢,可您老这女儿脾气倔啊。”这杀人不眨眼的痞子嬉皮笑脸去摸莹庾的脸,却被她死命避开,“您看啊,岳父大人,她还是不乖呀,您说要是我送她一只您惯常用来提笔写字的手指头,她会不会回心转意啊?”
“莹庾!”这声音苍老衰败,带着声嘶力竭,“你这不孝女啊!老夫真是欠了你,刚走了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臭小子,又招来……”后面的话终是没敢说出口,但那种怨沸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莹庾用力抹掉了嘴角边蹭到的血,昂起头道:“你要砍就砍我的手,何必为难一位老人家。”
“小娘子有志气啊,只是人命关天,这光有志气不管用啊。”说话间,又一位奶娘被他抹了脖子,“杀来杀去,人是越来越少啊,小娘子想做贞洁烈女,这些人都要赔进去了。”
“莹庾,你怎么如此狠心,如此自私……”
这声音带着埋怨的哭音,由一而十,最终此起彼伏。院中还活着的人都在怪她,都在怨她,都在恨她,为何不主动对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自荐枕席。这些人是她的亲人,可他们都怕死,怕到希望她主动牺牲自己来成全他们的性命。
她的爹也算饱读诗书,平日里自命不凡,很是看不上那些青楼的下作女子,可眼下,他却希望自己的女儿成为那下作中的一员。
莹庾仰起脸,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沫子。那些雪黏黏糊糊挂上了她的眼睛,随后又被眼底涌出的火热的东西洗去。她仰天“啊”的大叫起来,声色凄厉。苍天不公,不过才过去了一年,她终是等不到沈归回来了。
“对不起,我要先走了……”说这句话时,莹庾几乎泣不成声,可是举起不远处那把刀时却没有丝毫犹豫。
她尽力了,她没有办法。沈归的一腔情意,今生今世怕是只能辜负了。
莹庾以为很快的动作,在响马眼中或许如同孩童之戏。他易如反掌抢下了莹庾手中的那把刀,嬉皮笑脸踢出了很远,随后再度手起刀落,片下了她爹一只耳朵。
平日里官派十足的大人此刻疼得满地打滚,凄惨叫唤着好像一条野狗。
相似小说推荐
-
傲娇王爷不矜持 (大婶) 言情金榜红文VIP2016-08-30完结她是御赐公主,却因错信枕边人,换来剥皮制衣,含恨而死。逆了时光,回到十四岁,她铤...
-
承君一诺 (那只狐狸) 晋江2016-08-23完结主要内容:本文讲述身为妖精却热心慈善乐于助人的女主救助了高武力值高智慧值高信念值的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