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噗的一声没忍住,突兀笑出了声。这位姑娘或许是远离俗世,想法单纯天真;或许是书看得太多了,有些女书呆子气。但她柔柔袅袅的嗓子,问出这些愁人的话来,却让他神魂不属、心思难静。
清晨时分,院落静谧。他的笑声自己听着都觉得突兀,想来隔壁院子也听得真真的。那边一下子静了下去,又过了一小晌,才有细碎的脚步稀稀疏疏地步远了。
他有些懊丧,又有些失落。若是平日里,她应该还会念上小半个时辰。都怪他太过孟浪,似乎有些惊吓到她了。
果然余下的几日,她再也不念书了。
她生气了?他吃饭的时候这般想。
她生气了?他读书的时候这般想。
她生气了?他睡觉的时候这般想。
他要疯了!如果她再也不出声的话。
没有她的院落里,死一般的宁寂。夜深时他坐在院中不想睡,若有若无的药味飘过来,惊动了他微闭的眼睛。
他猛然意识到,她这几天不再念书,竟是病了?什么病,这么突然?怎么好几日了,还不见好?
他心中无数的问号,但没有人解答他。盯着那不矮的高墙,他第一次有了想要翻墙,闯到别人家里的冲动。但他不敢……他也翻不过去。
熬药的味道持续了数日,他也心焦了数日。又到了一日傍晚,他忽然听到了瓷碗被摔裂的声音,随后便是那个随身伺候她的丫鬟匆忙无序的脚步声。在那之前她还在给她家小姐熬药,难道说……她不好了?
他再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冲出家门,就到了她家门前。不管不顾他就开始拍门,静谧的夜里,这急切的动静,惊起了周围无数灯火。
丫鬟似乎已到了门边,但没有开门,她迟疑问道:“是谁呀?”
他想了想,如果实言相告,恐怕明日这些长舌妇的邻里就会说些腌臜话埋汰她,毕竟她这样出身的小姐,本就不融于这种地方。
他压低了声音,“看病的先生。”
丫鬟许久未言,或许她在想根本没请郎中啊?又或许她在想到底是谁知道了她家小姐生病了?
但门还是最终开了。他来得恰是时候。小姐的病不见好,还继续恶化,吃药不管用,要请大夫亲自瞧瞧了,只是夜这么深了,谁家的郎中还会登门看诊呢?更何况一位未嫁女子的独住居所,即使是郎中也不方便上门应诊的。
他表明了身份,就要往里去。丫鬟已经慌得六神无主,也没有拦他,或许她更需要一个帮忙拿主意的人。
她已经烧得面色赤红,神志不清。他有些怒意,“她都这样了,怎么不看大夫?”
“小姐不让,她说男女授受不亲。”
“迂腐!”他一把将她抱起来,然后背在身后,往外就走。
小丫鬟急道:“你要带着我们小姐去哪?”
“去看郎中!”他口气不善道:“你要么喊人,要么哭闹,要么跟上来。”
夜浓得像雾,她软绵绵的身体靠在背后,细软的柔荑无力垂在他的眼帘视线中。柔软的胸口在他每次的大步前行中都会蹭到他的背,惹得他喘息更加沉重。
郎中认识他爹,是他爹生前的旧识,于是破例应了诊。郎中说小姐命大,再晚来这病灶就要入了心肺了。
回去的路上,他已经成了小丫鬟口中的大英雄,看他的眼神都放着光,一路“谢公子”叫个不停。
回去的路上依旧背着她,但他察觉到她的身体有些僵。他暗暗笑,看来她的身体好多了,又有了闲情去关注男女之别了。
送她回房,他有些恋恋不舍,但又没有理由留下。她面色嫣红,他也不知道她是羞涩的,还是余烧未退。
“如果有事,就去叫我。”他盯着她,目光沉沉,“我就在隔壁。”
她躺在床上不出声,虽然他很想听她开口挽留他。
他暗嗤自己一声,怎么可能。
第二日,他还是五更天起的。她依旧没有念书,但是小丫鬟却隔着院子,压着嗓子道:“谢公子,我家小姐好多了。”
他心中一笑。如果没有料错,这话定是她让传的,不然一个小丫鬟,不会如此多事。
他回应,“知道了。”
他该感谢她得了这场病吗?至少他们不再是一墙之隔的陌生人,她在他的记忆里,也不再只是听了那么多年的一个声音,她是鲜活的,有热度,会呼吸,也会因为他而脸红的活生生的一个女人。他喜欢的女人。
空中楼阁永远见不到的仙子,一朝跌下凡尘,被他歪打正着抱入了怀中。这不是他的想象,是真实的,发生了的事情,虽然在此之前,他从来不敢这么奢望过。
她身体柔软、馨香,呼吸是暖的,身子也是暖的,尤其是胸前那片柔软,更是让他辗转难眠。
在她康复后的第二夜,他做了一场春梦。梦中的一切都和她有关,历历在目、无比真实。转日,他破天荒地起晚了。睁开眼,翻身坐起时,亵裤一片湿腻冰凉。
这真是尴尬。一大早,他在院子里洗裤子,而一墙之隔的她又开始念书了。
依旧是《女论语》,这回她念到了守节篇。
“古来贤妇,九烈三贞。名标青史,传到如今。后生宜学,勿曰难行。第一贞节。神鬼皆钦。有女在室,莫出闲庭。有客在户,莫露声音。不谈私语,不听淫音。黄昏来往,秉烛掌灯,暗中出入,非女之经。一行有失,百行无成……”
她慢慢停下来,抱怨道:“阿棉,当个节妇好累啊。”
他停住洗裤子的动作,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微微摇头。果然这话只有经由她说出来,不仅不让人生厌,还觉得她真实可爱。
忍不住生了戏弄她的心,于是他开口道:“女子出嫁,夫主为亲。前生缘分,今世婚姻。将夫比天,其义匪轻,夫刚妻柔,恩爱相因。居家相待,敬重如宾。夫有言语,侧耳详听……”
他念得也是《女论语》中的一篇,不过讲得却是女子事夫之道。
☆、第138章
他话中的隐意,若是个目不识丁的无知妇人,或许是当真听不明白。但她素来爱读书,虽然处世简单些,但为人却不傻,所以她一定听得明白。
她的声音好半天没有再传过来,他耐心等着。徐风吹过,松散的发丝有几根黏在了他微微汗湿的脸上,他抬起撸高的袖子刚想抹一抹,却听她微带迟疑道:“谢公子……你怎么也会读《女论语》?你不是男人吗?”
他尴尬顿在院中,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听到院那头,小丫鬟阿棉的笑声肆无忌惮传来,鸹躁得让人不好意思。
望着手中搓洗一半的亵裤,他觉得此刻的一幕更加尴尬。因为弄脏裤子只是属于他自己的隐秘,而被她看穿他的心思,却成了显露在人前的一桩糗事。
是啊,她说得没错。他是个男的,怎么会看《女论语》?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关注她,见她每天读来念去,才也弄了一本来看嘛……只是这话如何说得?
她一定猜到了他的心思。该怎么办?不,她会如何?
他的心乱作一团,整晚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
那个高八度的挑剔声音又来了,这回是来给她说亲的。他就在隔壁院子里听着,一字不差。
“古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去得早,如今这家我担着。”那声音开始时还算有耐心,但此时已经有些凛冽如刀的势头,“姑娘大了容易招惹是非,你说你一人独居在此,也不是长久之计。这人家我去拜会过,很好的,男方上进,就是岁数大点,但即使如此,这家的续弦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巴结得上的,人家看上你,就是你的福分,人啊可是要惜福,千万别做不识抬举的事情。”
“聘礼我已经收了,你这段时日就安心准备准备吧。”临出门时那声音啧啧道:“我看缓一阵子也行,你看你这气色差得就像大病过一场一样。”
她可不就是大病了一场吗?他在这厢听着,已经气得六神无主了。
惹人厌的声音走了,隔壁院子又恢复了平静。低低的,似乎是阿棉的声音,断断续续听在耳中,都是在劝她家小姐的。
他听出话中味道,她许是哭了,只是不出声而已,所以只听阿棉的声音,却不见她的。他心中七上八下地焦急着,在院中像个陀螺一般转来转去,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忍了半晌,他终于凑到墙根下试探道:“阿棉,你家小姐没事吧?”
他不敢直接问她,只能问丫鬟阿棉。
等了许久,却听她声音低低,带着努力压制的哭音回道:“谢谢你,谢公子,我没事。”
他的心中一片冰凉枉然,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晚间时候他吃了饭,坐在院中发呆,却听院那边传来烧东西的味道。那味道顺着风飘到了他的院中,让他不由自主就靠去了墙边。
纸张慢慢被撕开的声音,断断续续,时清时不清。急急的脚步声靠近,听语气似乎是阿棉,“小姐,你这是做什么?这都是你平时最爱读的书啊?你干什么烧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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