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囊,药粉用来治疗外伤并不稀奇,灯盏、烈酒这些东西不仅远山没有听过,九公子也是闻所末闻。心知纵然问了,这个精灵古怪的小娘子末必肯说,九公子从靴中抽了短匕递给谢姜,示意远山取了腰间的酒囊,低声问道:“还要甚么?一次说完"
谢姜接过短匕,放在灯盏上翻来覆去烧燎,嘴里嘟囔:“伤口长约一寸,要…要针…要线…"
三个人齐齐怔住。
北斗拿了针线囊子出来,吃吃道:“二…二娘子,要多大的…"话没有说完,谢姜悠悠接口:“这人皮厚,嗯…用纳鞋底儿的大针,递给外面那个…"眼眸一扫远山“弄弯它,可别弄断了"
主子拖着半拉烂袖子,一付饶有兴味的模样,远山只好闷声接过长针,小心捏成半月形,沉声道:“小娘子,这样成不成?"谢姜看也不看,吩咐北斗:“穿上线,拿酒浸上"这边儿短匕在九公子胳臂上一比划,细声问:“伤处浸了水罢,再晚个一两天…"
话说了半句,刷刷两下…脓血顺着十字口溅了出来。九公子顿时一噎。谢姜扔下短匕,悠悠接下后半句话:“再晚个一两天,好的是这只手臂废掉,坏的是…"看了九公子微徽泌出冷汗的脸颊“你会发热,高热退不下,熬个十天半月…直到丢了性命"
近两天时常晕眩乏力,偶而还会口干发冷…原来是伤处惹的祸,眼见脓血顺着白暂的胳臂直淌下来,九公子暗暗吁了口气。
车内一时静了下来。
直到淌出的血色鲜红,谢姜吩咐北斗:“拿布浸酒,擦干净伤口那里"
前些天谢姜裹伤换药,均是北斗给大医打的下手,当下北斗依着大医的法子,边想边做,好歹有模似样的做完了,谢姜捏着弯针,转眸看了九公子细声道:“要那个…远山打昏你呢,还是喝两口酒晕晕?等下很疼…"
看这架势,分明是要缝合伤处…远山倒抽一口冷气,一时说不出话来;缝人皮哎…北斗举手投降:“二娘子,奴婢下车倒脏水去,好么?"
掩去诧异兴味之色,九公子淡淡道:“就这样罢,想来我还受得住"
这人自已找虐,谢姜也就随他,示意北斗下车,拉好布帘,谢姜眯了眼戳下去…
秋日的余晖浅浅映着野草枯藤,马车里一片静寂。
远山闷闷守在车外,北斗拎着铜盆儿,在车尾处转来转去,再急、再好奇,两个人都不敢出声。
直到过了近半个时辰,谢姜喊道:“北斗,打盆儿水过来"
远山一指枯藤后,道:“那里有个水坑"说了这些,瞅了掀帘下车的谢姜问:“小娘子,九公子没有事罢?"
“还好"谢姜拿了水囊倒水洗手,吩咐道:“北斗揣的水留给你用,我先去路上等着"
夕阳渐隐,成群的鸟雀叽叽喳喳绕着林梢野藤盘旋,远山拧了帕子递给九公子,低声道:“幸亏劫了这辆马车,要不然公子…"顿了顿,又道“要不要灭口?"
九公子淡然道:“甚么灭口,这是崔家的人。那个嬷嬷,曾经跟着观津崔氏的老夫人到过府里"说到这里,长长吐出一口气,针穿过皮肉,那个小姑娘却眼不眨,手不抖,成名的大医也不过如此罢。不过…观津崔氏的小娘子怎么会学医技?
垂睑歇了片刻,九公子吩咐远山:“回去查清楚,她是哪个房头的小娘子,为甚么只带了老嬷嬷丫头上新都"
远山低声应是,看了主子汗湿的袍服,期期艾艾道:“公子,那个…刚刚真是用针缝起来了么?仆觉得这个小娘子诡异的很"
“人生的境遇多是出人意料"九公子懒懒靠在车壁上,想起谢姜低头缝伤时头顶上两三指长的血痂,淡淡道“或许…她比旁的人多经历些…"话到此处,转口吩咐“回去叫上凤台,查清楚是谁派的刺客"
远山低头道:“是,九公子"
☆、第七章 同行风波
两个人出府游历,走到淮东却遇了刺客,缠斗中九公子受了伤,不得已,只好打道回府,谁知道一路行来,明里暗里总有人跟踪刺探,两人便乔装打扮,弃马步行。
只是算算时间,离老夫人六十寿辰近了,荒山野地里,九公子想早些回去,远山便找辆马车坐,不曾想竟然劫了崔家的小娘子。
远山牵着马往大路走,斜阳渐晚,远远看见韩嬷嬷与谢姜几个人站在树荫下,低声道:“九公子,咱们仍同他们一路回新都么?仆总觉得,这个小娘子有些…有些…"
想了半天,远山实在想不出来用甚么话形容谢姜,长相漂亮归漂亮,举手投足看得出亦是出身大家,只是一看到那双幽黑灵动的眸子…他心里就发毛。
吭哧半天,远山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九公子淡然接了话:“她对我并无不利。同她们一路,也好多个遮掩"停顿片刻,又道“要是料的不差,越是接近新都…舞阳,找我的人越多,这些人的用意是要拦阻我回老宅"
意思很清楚,琅玡王氏的大本营在新都,老宅在舞阳,两地相距不足二百里,有人截下新都、舞阳这两路,不想让两个人归府祝寿。
远山蔫蔫应了一声。
几个人重又上了马车。天色渐晚,阿布赶了马车顺着大路疾驶,行了二三十里,见到路旁种了两三块菜地,有人垦田…近处必有农家,几个人下了大路走走停停,直到暮色四合时,才寻到林子里六七幢石屋。
韩嬷嬷拿了几十个铢钱,央农家妇人腾罗了两间屋子出来,当夜,阿布同远山九公子一处,韩嬷嬷领着玉京寒塘三个拥着谢姜住了一屋。
第二天天刚破晓,韩嬷嬷使寒塘北斗借了农家的锅灶,煮粥烧水,直等灌好水囊,粥也糯了,才让玉京服侍谢姜起身。阿布早早检察了一遍车底,轮轴…一切无事,一行人用过饭食,便登车上路。
离新都六七十里,大路两旁的村镇农户渐渐稠密起来,路上挑担的,推车的,骑马赶车的…煞是热闹。远山坐在车辕上,戴着顶边缘破的遮了半拉脸的竹笠,时不时催促阿布快些。
三个丫头没有事做,便拿出针线簸箩整理花样子,谢姜倚在韩嬷嬷肩上眯着眼似睡非睡,九公子咳了一声,道:“伤处肿消下去了,就是痒的厉害…怎么回事?"
这话问的自然是谢姜。
昨夜韩嬷嬷絮絮叨叨讲了半夜大家子规矩,几个人睡得有些晚,刚培养出一点睡意来,这人一开口,又泡了汤,谢姜眉梢挑了挑,细声解释:“脓血放净,肿自然会消。痒么…皮肉愈合时都发痒"
伤处就象有几条小虫子蠕蠕爬行一样,痒的难受,九公子对这种回答显然不大满意,皱着眉问:“痒的很也算正常么?"问了这句,不等谢姜答话,冷冷道“换药罢,想来是该换药了,你不是说还要拆线么,看看能不能拆"
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让人帮忙还一付盛气凌人的样子,谢姜瘪瘪嘴巴,小手一抻,细声道:“动针动刀…要给酬金"
仿佛早料到她会要银钱,九公子从袖中摸了两锭金扔在桌上,扫了眼车内几个人,干脆将两只袖子翻过来抖了抖,冷哼道:“都给你,快些"
谢姜懒得理他,吩咐北斗:“准备烈酒细布"
北斗“咣里咣垱"往案几上摆东西,韩嬷嬷同玉京寒塘三个瞪眼瞧着,昨日谢姜是怎么哄得九公子心甘情愿掏了两锭金出来,事后又好象分外满意的样子,三个人都很好奇。奈何谢姜是主子,问北斗,北斗又说跟大医裹伤一样…如今逮个机会亲眼见见,三个人都想看个仔细。
九公子叩叩车壁,沉声道:“找个偏僻的地方停车"
远山应了是,马车颠簸几下,好象下了大路,又仿佛有树枝挂着车顶发出的“吱嘎"声…
一刻不到,车子停了下来,九公子看了眼韩嬷嬷,意思很清楚…下车,韩嬷嬷只好裣衽施礼,闷闷领着两个丫头去了车外。
车里只剩下北斗,九公子脱下外袍,好在里面仍是昨日剪破的那件中衣,北斗拿了剪子拆下布带,露出歪七扭八的针角儿来。
谢姜拿了细布沾着酒水将伤口擦洗干净,重又洒上药粉,示意北斗裹上,细声道:“还好,回去煎些止热生血的汤药喝,七天之后拆掉线,伤就大好了"
伤处不痒,九公子心里舒坦多了,穿上袍服,顺口问道:“为什么要过七天才拆,现在不行么?"
“现在皮肉没有长在一起"见这人一脸泥灰,偏偏一付高高在上的语气说话,谢姜就气不打一处来,看在几个金锭子的份儿上解释“秋天里,不冷不热,伤口愈合的快些,大约七八天之后,裂开的皮肤肌肉会长在一起,线也就没有了用"顿了顿,又道“拆线就象拆衣裳一样,不过手与剪刀要用烈酒洗干净"
明天到了新都,两拨人就要分道扬镳,既然给这人治了伤,就要负责到底。
九公子没有再问,穿妥外袍,掀了帘子让韩嬷嬷三个上马车。
这次中途没有停歇,阿布同远山轮换赶车,直驶到斜阳渐坠,倦鸟归巢时,才找了户农家投宿。
因明天还要赶路,几个人用了饭食便准备歇息,玉京抱了车上的被褥铺盖铺好,韩嬷嬷服侍谢姜拆下发髻,扒开头发看了,道:“…伤处结了痂子,纵使好了恐怕也会留疤,好在二娘子头发厚,遮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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