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遇仙童的典故,王司马与王九自然知道,只是两个人怎么也想不到,谢姜会摆这样一碁残局出来。
王司马站起身,凝神看了棋盘半晌,抚髯叹道:“老夫只知道樵夫观仙童对弈,一局终而人间己过百十年,没有想到竟然会留下棋局末解”说到这里,扭脸问谢姜“棋谱在你手里么?”
“哪会有什么棋谱”谢姜细声道“偶然见到有人摆局求解,便记住了”
两个人这边一问一答,王九垂眸盯着棋盘,半晌…忽然唇角一勾,道:“日落树梢之时,这付残局决计解不出来”说了这些,转眸看着谢姜“你赢了”
这人语气漫不经心,妨似在说今天吃了什么或是天气如何,全然没有半分沮丧失望的意思。
眼珠转了几转,谢姜细声问:“那···我可以回去了么?”
王九闲闲答话:“你什么时候走都可以,这些···”一扫桌上,扬声喊道:“东城,将东西收拾起来给谢娘子”
“是,公子”众随侍便隐匿在附近,东城听到吩咐,几个纵身便到了亭外。
谢姜裣衽对王司马屈膝施礼,回过头来又向王九福了一福,细声道:“告辞”
这两个人,一个老奸巨猾,一个行事莫测,谢姜一万个不想同他们打交道,何况王馥一去不返,不知道套出来有用的东西没有。
东城送谢姜下山。
王家祖孙两个俯首看着石径,直等谢姜银粉色的长裾在风里扬扬卷卷,没入松林之内,王司马抚髯叹息:“可惜是个小娘子”扭脸看了王九“能舍能弃,又懂得审时度势,她要是男子,必是你的劲敌,谢怀谨教女若此…不可小觑”
盯着漠漠松涛,王九淡然道:“谢给事为人豁达端方,决计教不来这样诡诈多狡的闺女,何况…”说到这里,想起来初见时谢姜头上的血痂,还有这次…耳朵下的青痕,忽然住了口。
“拿玉佩出来探谢家的底儿,不怕弄巧成拙么?”王司马摇头踏下石阶“东西留在谢家人手里,总不稳妥”
王九躬身施礼:“是,孙儿这两天拿回来”
两河盐价突涨,相邻诸国纷纷上表责难,封王便下密令让枢密院彻查,王九游历出行,正是因为收到探报,衍地煮枣几邑均有世家参与其中。衍地赵家深陷在内,他要查姻亲谢家插没插手。
正因为怀了这个心思,王老夫人要送机灵讨喜的小姑娘去疏雨楼,王九便将人截到积玉亭。
只是没有想到,谢姜不仅精通棋技,心思更是谨慎诡诈,王九打算赢得最后一局,她竟然摆了天迷残碁出来。
风势渐大,远山拿了披氅递给王九,低声问:“谢小娘子认出来公子了么?”
王九淡然道:“诡诈成这个样子,竟然不怎么认人···”说了半句,扫眼看了远山“回去想法子,将玉佩拿回来”
远山苦了脸:“谢小娘子心眼儿多的像莲藕,就是知道第三局难赢,才不跟公子对棋,她到手的东西…”
话说了半截,意思却很清楚,比心眼儿不如谢姜,拿银钱换又不可能,到她手里的东西,想要回来…难。
太阳渐渐西斜,几只雀鸟叽叽呱呱落在亭子顶上。
王九顺阶而下。
远山只听到这人慵懒舒缓的声调:“后日清晨,给我拿过来…”
谢姜回了藤花巷。
刚进大门,北斗与韩嬷嬷迎上来。韩嬷嬷挽了谢姜,低声问:“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出了什么事么?”
看样子,两个人在门口等了很久。
谢姜吩咐北斗:“将车上的包袱拿到屋子里”说了这些,回过头来对韩嬷嬷解释“陪九公子手谈两局”
“姨夫人只说娘子陪家主用饭,晚些会回来”两个人边说边走,刚进紫藤院,韩嬷嬷便转过话头儿“大娘子也是刚刚到家”
一起出去赴宴,不光分三拔回府,还都这样晚,老嬷嬷有些奇怪。
不用问,谢姜也能猜到,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做给旁人看,王老夫人留下崔氏,让她同王馥去疏雨楼用饭,既有抬举的意思,更是借机打压其它两房。因此宴席结束,王老夫人一定会留崔氏叙话,至于王馥回来的晚,谢姜抿唇笑了起来:“别管她,顶着一脸白乎乎的珠粉,今儿个都不知道怎么过的,赶紧洗澡”
韩嬷嬷扬声喊玉京:“你先去给姨夫人禀报一声,就说小娘子回来了,更了衣去见礼”说了这话,扭过脸又叫寒塘“快去备水,娘子要沐浴”
两个小丫头,一个往门外去,一个咭咭笑着去后院:“知道娘子回来要用,热水早烧好了,奴婢去拎过来”
北斗便动手拆发髻,除了簪花,咦了一声道:“娘子,明月耳珰掉了一个么?”
崔氏送的佩饰钗环里,有一对弯月形的玉坠,精致小巧,谢姜早上戴了出去。
去了那么多地方,别说指甲盖儿大的玉坠,就是个拳头大的家伙,也不一定找得回来,谢姜扯掉剩下的一只扔进妆匣里:“不定掉到哪里了,算了,赶紧洗澡”
美美泡了热水澡出来,韩嬷嬷拿着布巾给谢姜擦头发:“姨夫人说今儿个累了一天,让娘子早些歇息”
到家了去长辈那里打个招呼,这是应有的礼数,只是之前忙着准备寿礼,今天在老夫人那又是小心翼翼,崔氏早就乏累,知道谢姜安然回来,便让丫头捎了话。
谢姜抿嘴笑道:“也好,今儿个都累了,早点睡觉”说着睡觉,掩嘴打了个呵欠。韩嬷嬷扯条浅蓝色的大帕子裹在谢姜头上,低声道:“湿头发睡下容易患头疾,我让寒塘端些吃食过来,娘子用了再歇”
早上起得早,午后又没有补眠,谢姜两只眼睛困得好似千斤重,迷迷糊糊道:“不吃,早饿过劲儿了,玉京呢?铺榻罢…”话没有说完便拱到了枕头上。
“姨夫人说她明天一早出城,过两天回来,让娘子不用早起…”
床榻上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人都睡沉了,说了也是白说,韩嬷嬷给谢姜盖了薄被,蹑手蹑脚退出屋去。
谢姜睡的格外踏实。
城东的王氏祖宅里,却有人犯了愁。
主子撂下话,后天清晨要拿到玉佩,远山心里没有底。东西在旁人手里还好说,在谢姜手里…他自觉没有本事拿回来。思来想去,远山追上凤台,压下嗓音嘀咕:“公子将信物输给了谢娘子···”
不等这人说完,凤台乜斜了眼道:“你傻了么?公子什么时候输过,那是让她”
“是是,让她”远山连连点头,想一想,苦下脸道“可是现在公子不想让她了”抬手一指凤台腰间的佩饰“要将那个拿回来”
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以九公子的为人,不仅说出口的话从来没有改过,更不可能对个小娘子出尔反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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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夜探居处
凤台抬手扯住远山,小声问:“怎么回事?”
两个人在后头说话,冯关几个护侍已经簇拥着九公子去的远了,远山便左右瞄了几眼,压下嗓音道“你知道凭借那块佩饰,可以在各大铺面儿上提银子罢,那你知不知道那东西还是块信物?”说到这里,贴着凤台的耳朵小声嘀咕了几句。
凤台睁大眼睛,惊讶道:“跟那个也有关系?”
“好像是”远山肃然点头。
凤台有些疑惑:“这么重要的东西,公子怎么会拿来做赌?”
远山伸手挠头:“谢小娘子爱银钱,当时公子身上就一袋子海珠,而且公子的棋技你不是不知道,可从来没有输过”
显然,算无遗策的九公子,明面儿上是阴沟里翻船,输给了谢姜。
九公子做事,素来让人难以捉摸,玉佩重不重要不是关键,关键是他现在想要回来。放开谢姜的身世背景不说,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不能打不能杀,两个人一时想不出来怎么办才好。
到了晚上,东城换上墨色箭袖胡服,刚拎起来长刀,远山一拍脑袋叫起来:“有法子了”
本来这天轮到东城日晚两个人值守,远山这样一喊,两个人吓了一跳,东城沉下脸来:“鬼叫什么,公子刚刚歇下”
几个人住的地方,紧挨着侧厅,哪里有点异动,这里听得清清楚楚,当然···这边要是弄出些声响来,那边儿说不得一样知道。
日晚倒是觉得莫名其妙,这人平时寡言内敛,现下激动成这个样子,想来有缘故,两个人相互使个眼色,一个转身掩门,一个低声问:“你们两个,嘀咕了一下午,说罢,瞒着什么事?”
四个人平时关系最好,何况这事还要他俩帮衬,远山招手让两人靠近些,压低嗓音道:“今儿个午后,公子将随身的佩饰···嗯···给了谢娘子”这人话到中途,硬生生将输字改了口,日晚听了可笑,接话道:“嗯,给就给了,公子做事一向如此”
东城催促:“不要绕弯子,说罢,你们商量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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