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众人匆匆回过神来,自然都从董妈妈的话中瞧出了端倪——柳五娘是老夫人的人,刚来库房一天,老夫人就开始给库房裁人了。老夫人是受谁的“挑唆”,自然不用多虑。
当然董妈妈这样说,也确实是意有所指,为的是将三太太从这里面择出去。被裁走的两人可别怨三太太,要怨就怨老夫人和柳五娘。
不过董妈妈也狠,她陈述完这桩事后,面露为难,然后破天荒地拉起了苏可的手。
苏可心中咯噔一声,只道不好。就听董妈妈说:“上面既然要裁减,咱们也不能违抗。好在你是不用走的,否则这一摊子岂不乱套。不过这几人谁去谁留怎么分派,还是要你来定。毕竟直接用她们的是你。我是只有你就可以的了。这样,你权衡一下,明早将人报给我。”
苏可欲哭无泪。这么得罪人的事委给她,合着里外里都拿她当靶子使了。
可能怎么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靶子已经立着了,飞过来的镖就得接着。谁让她今天非要来上值的。
苏可看着六个婆子,无奈地朝她们笑笑,“你们也别慌,静下心来合计合计,留下不一定就好,走也不一定就是坏事。时候也不早了,等吃过午饭我再来找你们。”
六个婆子各个面有所思,就是王宝贵家的也露出几分忐忑来。
苏可只当没看见,在库房磨蹭到午时,干脆拉着柳五娘先去吃饭。
柳五娘倒是个痛快的,见四下里没了人,边走边和苏可说道起来,“姑娘也认为是我同老夫人暗地里挑唆的?”
苏可不动声色看她一眼,笑得颇有深意,“挑唆?柳嫂子可不要妄自菲薄。这桩事情细观下来,着实和柳嫂子没什么干系。倘若老夫人没有给库房裁人的心思,柳嫂子说再多也不顶用,只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若说老夫人早就有这个心,故意派柳嫂子来一探究竟,那柳嫂子就是回禀,和挑唆沾不上边。难不成老夫人问话的时候还犟着嘴不说不成?”
打太极么,谁不会啊。苏可说完笑得愈发同情了些。
柳五娘忙哎呦两声,“果然姑娘是个水晶心肝的明白人,可知道我的苦。瞧刚才董管事说话的样子,六个婆子现下定恨透了我。可我也是奉命办事,身不由己。不过有姑娘的话我就放心了,横竖还是有人知道我的难处。”
“如今嫂子的难处有人理解了,我的难处可无人诉啊。”苏可幽幽地垂声叹气,眼睛睨着柳五娘的一举一动。
柳五娘给出的结论是,嘴角一瞥,全然无所谓地说了一句,“哪个当管事的还没裁减过人,这正好是个锻炼。去其糟粕留其精华,往后来人才好管理。”
苏可不动声色,胸口却不由一紧。
往后来人才好管理……往后来人……谁来?
……
匆匆吃过了午饭,董妈妈因柳五娘在这里,一向的午觉只得舍了,歪在大书案后面的太师椅里无精打采,眼皮打架。苏可坐在廊庑下,柳五娘倚着栏杆站在一旁,逐个的将六个婆子叫上前来。
王宝贵家的最先来表明心迹,“姑娘,我来库房的时间是最长的,对库房各处都熟。后来整理库房的时候也是寸步不离姑娘,对什么东西摆放那里都门清。姑娘留下我,我往后定尽心尽力给姑娘干活。”
苏可点点头,因为早已猜到她会说这些,只道了句“我晓得了”就让她走了。
第二个来的是二柱娘,四十出头的年纪,身量单薄,脸色有些蜡黄。“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男人又不顶用,一家子就指着我的月例银子过活。姑娘怜惜我,别让我走。”
苏可对二柱娘的印象并不很深,但记得她眼睛总是转来转去。她如此一说,苏可心里有了一些底,刚想让她走,柳五娘却拉了拉苏可的衣袖。
柳五娘探过一点身子问二柱娘,“如果让你值夜,你肯不肯?”
这么一问,苏可登时转过闷来,“这也是我想问的,你尽管答就是。”
二柱娘扭了扭身子,好不为难地道:“我小孙子落地才六个多月,正是缺人照顾的时候。我那儿媳妇是个不顶用的,整个家都得靠我。我值了夜,家里人还管不管。孩子白天哭闹,我又怎能睡觉。”她无力地狡辩着,“我主要还是怕耽误了晚上值夜。”
苏可侧过脸和柳五娘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两人都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您家的情况我清楚了,先过去吧,容我想想。”
二柱娘将嘴抿成了死死一条缝,目光中有些愤恼,但碍着柳五娘在这里,她只能压抑着,好似还有千万句话要说,但却都是秘辛,不能说。因为柳五娘是外人。她很是不解气,愤愤地福了福身,起身回了那几个婆子身边。
苏可看她走得一步三跺,笑着摇了摇头,仰头对柳五娘道:“我到现在方发现柳嫂子的好处。嫂子往这里一站,活生生一块试金石啊。”
否则她还真不怎么知道六个婆子的底细,以及她们对她的态度。现在一想,她倒是很感谢老夫人有此举措。
识人用人,这是一个管事必备的才能。
柳五娘不以为意,朝栏杆上一倚,蹙眉道:“姑娘这话可让我恼了,怎么现在才发现我的好处,刚在大厨房的时候没察觉?咱那几个菜可都是从老夫人的灶上拿下来的。”
“难怪那么好吃,原是沾了柳嫂子的光。”苏可福灵心至,没有再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
下一个来的是张材家的,四十五六的岁数,瓜子脸,身材却肥胖。平日里和王宝贵家的很要好,做活拿东西都在一处。
张材家的福了福身,道:“我和王嫂子是前后脚来库房的,因我家闺女在大小姐屋里做针线,在三太太那里听说了这个差事就给我求了求,我才来的。如今干了四五年,东西我都熟,也有膀子力气,姑娘留下我,全可当两个人使唤。”
苏可对她这牵三带四的说辞不置可否,只问她:“如果让你值夜,你可愿意?”
“这……”张材家的扭捏造作了一阵子,吞吐道:“要是姑娘执意让我值夜,我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怕我闺女不乐意。她睡前总要和我说说话才行的。”
苏可不胜唏嘘,对她推推手,让她先回去。
一旁的柳五娘哼哧笑了一声,让苏可觉得讪讪的。统共六个婆子,前三个都这么不给“面子”,让她这个小管事也很没有面子呀。
不过接下来的岳婆子终于让苏可提了一口气。
岳婆子直接道:“如果可以,我想值夜。”
苏可一愣,“怎么呢,你岁数也不小了,值夜可不清闲,也比较伤身体。”
岳婆子抬眼瞧了下柳五娘,又将目光扫向苏可,闷声道:“我儿子现如今给侯爷跟马,老是饿,我白天若是不当值,可以在家给他做饭。”
她不说,苏可倒还忘了这茬。
之前岳婆子拉住她求情,想给他儿子换个差事。这事儿她只跟福瑞提了一回,还是和舟公子吃火锅吵架那次之后。本已经没报希望,也没见岳婆子跟她来道谢,所以一直还以为这事没成。原来已经从擦车轱辘变成跟马了。
跟马这活儿其实很累,主子在前面骑马,他们在后面一溜小跑儿跟着。等主子到地儿了,他们负责牵马喂料,小心候着,什么时候主子出来了,什么时候再接着跟跑。
累是累,可是能在主子跟前露脸。露脸就有机会提升。
“你儿子今年多大了?”苏可问。
“大儿子早成家了,小儿子今年十五。”岳婆子小声回答。
苏可点点头。十五的男孩子正是能吃的时候,苏可娘原来就总是说“这个家早晚要被你们哥仨吃穷了”。所以岳婆子这么一说,苏可就明白了。索性直问:“那你白天要给家里人做饭,哪里有时间睡觉,晚上值夜困了怎么办?”
岳婆子思索了片刻,认真回答:“我下值后先不睡觉,在家做饭。儿子中午回来自己可以热。晚上那顿,大儿媳妇可以料理。白天还是有功夫睡觉的。”
既然有了合理的规划,苏可就不再说什么,点点头让岳婆子下去了。
随后来的是徐旺家的,她岁数最小,今年才三十六。人很爽快,人略微有些胖,不知道是不是底气足的关系,说话声音尤其大。
她往苏可跟前一站,利利索索痛痛快快,“我是家生子,怎么都行,留在这里也能干,分派别处照样干。就是值夜我也熬得住。”
苏可很喜欢这样爽直的人,明白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该干什么。遇见事想着给自己平复心理,努力朝前看,而不是一味推脱。简单几句,将优势都道出来,比一味说自己困苦和牵三扯四的表明背景关系,要强得太多。
最后一个来的是蔡婆子,四十出头,身量匀称,脸色白皙。因早早自报家门,所以苏可知道她的年纪,否则真的要以为她只有三十五六。她男人是府里花房的工匠,两人至今没有孩子。在被问到愿不愿意值夜的时候,她的回答最恰中要害。
“我想问问姑娘,倘若值夜,是固定下这两人一直都值夜,还是会和另两个人轮换?值夜的人在工钱上有没有贴补?晚上可有一顿加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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