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一句似乎有些意有所指,苏可咕咚咕咚灌药的时候,不由琢磨莹姨娘来此的用意。
好在福瑞家的已带着小丫头给莹姨娘端来茶和点心,尽管从一向的表现来看,福瑞一家对四房也是有些嗤之以鼻的,但莹姨娘仍是半个主子,人前的面子总要给足。而有福瑞家的在这里,苏可的主心骨就稳了许多。
那边听福瑞家的和莹姨娘假意寒暄,苏可赶忙将药喝完,忙不迭打发小厮走,对带来的那两朵芙蓉花也就没再过多推辞,随手放在枕边。
莹姨娘侧目,笑得淡淡的,“四太太打发我来瞧瞧姑娘,说侯爷、老夫人和三太太都派人过来了,我们不来是不合适的。又怕姑娘觉得我们来得晚怠慢,所以就让我跑了一趟。”她语气骤然一顿,勉强撑起笑来,“好歹我也从丫头熬到姨娘了不是。”
福瑞家的忙接话,“不过是崴个脚,瞧把这一府的人惊动的。姨娘过来瞧她是给她面子呢。”
莹姨娘吹着茶盏里的浮叶,头微微晃动,说得漫不经心,“这府里还不都是瞧着老夫人的主意做事。老夫人对苏姑娘看重,我们自然要趋之若鹜,否则就是我们没眼色了。和老夫人对着干能有什么好处,瞧瞧我们就知道了。”
自嘲这种事,说者没太当回事,听者却不好接话。福瑞家的虚笑着,一时场面就冷了下来。
莹姨娘放下茶盏忽然抬了声,“我有几句话要和苏姑娘说,妈妈可否行个方便?”
前几拨来人,除了无双来时,福瑞家的陪着,重芳和王宝贵家的来,她都没有露面。此时一个姨娘登门,她迫不得已来陪客,却还被下了逐令,面上有些不痛快。不过四房这几日在府里闹腾得很,之前苏可还为四房的事和侯爷起了嫌隙,她颇有些担心,不想苏可和四房搅和到一块去。索性就当没听懂。反正意思就是不行。
于是场面就更冷了。
苏可瞧着没办法,出声搭话,“舅舅过两日不是要出门,舅母去收拾行装吧。姨娘来坐坐,话不说完总是要惦记的,索性一回说完,大家都省心。”
如此一说,福瑞家的也不好再拦阻,对苏可下死眼地看了两下,很有警告的意味。苏可点点头,目送着她离开。而莹姨娘带来的丫头也识趣的出去守门,屋里一时就只剩下苏可和莹姨娘两人。
苏可笑道:“不过就是崴个脚,却惊动了整个侯府的人,还劳烦姨娘跑一趟,我也怪过意不去的。不过我也正纳闷呢,我这是走了什么运道,竟能得这么多人的青睐。”
“运道?”莹姨娘哼笑一声,“福兮祸所伏,这点姑娘应该比我懂。这天上向来没有白掉馅饼的事,这馅饼捡了,过后就得掏钱。从没有过例外。”
“经验之谈?”
“你以为呢?”莹姨娘睨她一眼,“姑娘是个聪明人,心智上比我们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强得多。我这么说,不过是给姑娘提个醒,姑娘心思通透,一点就明白了,不过悟出来之后该怎么办,就看姑娘自己的了。”
苏可为难地皱皱眉,“可我现在并没有悟出来,可见是姨娘点得还不够多。”
“我发现——”莹姨娘促狭地勾了嘴角,“几日不见,姑娘愈发精明了。”
苏可笑而不答,莹姨娘和她对视须臾,叹着气摇了摇头,“姑娘心里其实明镜一般,只是不肯承认罢了。姑娘和老夫人有过交情,如今老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姑娘应该也能猜到几分。如果三太太没有派人过来,这事可能还真说不准,但现在已然有七分准了。”
“老夫人想让我当第二个思雪,是吧。”苏可平静地说出这个事实。
莹姨娘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你知道”的表情来,挑了挑眉,“具体的不能跟姑娘说太多,总之那日在老夫人那里,侯爷和老夫人闹得有些不愉快。老夫人现在急需一个人去稳住侯爷,而这个人不单要长得好上得了台面,还要玲珑剔透,既能拴住侯爷的心,还能为老夫人所用。苏姑娘如今,就是这砧板上的鱼肉了。”
这个比喻很得苏可的心,赞同地点了点头,仰头一乐,“莹姨娘真是抬爱了,我哪里就这么好了呢。不过就是老夫人瞧着顺眼些,我又岁数大,翻不出什么波浪来,才起了我的心思。”
莹姨娘不置可否,好不好,不是她说了算,甚至老夫人说了也不算,终归还是要看侯爷的意思。而侯爷呢,若不是气急败坏地让府里所有人将她的称呼都改了,老夫人也想不到她。
这就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姑娘这从早上到现在,见了几拨人了,可察觉出什么不对劲来?”
莹姨娘这么一问,苏可也意识到了,不由试探性地问道:“莹姨娘说的,莫不是称呼?”从人人口中的“可儿姑娘”变成了“苏姑娘”,还统了一口径,如果不是这一天不停地有人来,她早就开始琢磨了。
“是侯爷的意思。”莹姨娘耸了耸肩,“姑娘崴脚那日,侯爷在屋里和老夫人正闹呢,听见有人喊姑娘名字,也不知怎么想的,非觉得‘可儿’这名字太过亲昵,是仗了家里亲戚的脸面。于是一声令下,侯府上下谁都不能再这么称呼姑娘。要知道,府里叫‘什么儿’的多了去了,老夫人身边就好几个,怎么从没听侯爷腻烦过?要说当时只是侯爷迁怒于姑娘,过后怎么还找了梁太医来给姑娘医脚?”她陈了陈,笑容里带了几分窥破天机的优越感,“这男女之间的事啊,不一定非要先动心动情,只要留心挂意了,后面自然水到渠成。”
苏可对这总结出的头头是道不甚赞同,脸上掬着笑,但是目光却清冷许多,“瞧姨娘说的,好像侯爷对我另眼相看似的。其实我和侯爷至今未曾见过面。”
莹姨娘眉眼一挑,视线自然而然朝苏可手边的那两朵芙蓉花看去,再扫回苏可脸上时,笑容放大了许多,“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苏可觉得无语,看莹姨娘那样子,自然是误会了。可是当下这境况,扯着侯爷总比扯着梁太医要好,没必要再添个让人嚼的话柄。至于侯爷,对她的看顾其实完全因为舟公子的关系,改称呼也好,请太医也好,如果不因为她是舟公子的女人,侯爷连她这个人都不会记得。
她只会担心侯爷会不会嫌她麻烦事多,恼了她,别的才顾不上。至于老夫人对她动的心思,侯爷那里自会回绝的,她是一点都不担心的。
所以莹姨娘这里,苏可想了想,也就不去解释了,白费口舌。
只是这样子落在莹姨娘眼中就仿佛默认一般,莹姨娘觉得事情尽在掌握,心情说不出的轻松,起身拎着带来的竹篮坐到了苏可跟前的杌子上。那竹篮有个铜盆那么大,一堆大枣桂圆阿胶之类的滋补品下面藏着个蓝色的小布包。
莹姨娘将布包塞到苏可怀里,目光明亮,“正好借这机会给姑娘送来,若是在府里未免打眼。”
苏可不知怀里何物,诧异着打开,只见一个尺长的锦盒和一本簿子。这簿子眼熟得很,若是没猜错,肯定还是那本珠算口诀。要真是如此,那锦盒里装的东西也就不言而喻了。
莹姨娘道:“那日姑娘走后,我和四太太琢磨来着,姑娘不像是不喜欢算盘的样子,不肯接受也无非是不想和我们四房有什么牵扯。我们理解。不过后来瞧姑娘很是为难,估计姑娘是没有门路,也弄不到东西。今日正好有这机会,我们一合计,就把算盘和口诀一块给姑娘送来了。另外,我们也有句话要告诉姑娘。”
莹姨娘神色忽而认真起来,“这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说翻脸就能翻脸,除了自己,没什么是能靠得住的。东西姑娘尽管收下,什么时候不想要了,还给我们就是。但姑娘学会的本事,是任谁都拿不走的。”
东西是人家的,可学会的本事却是自己的。
苏可怔怔的,心里被这话搅得心浮气躁,手指摩挲着簿子的封皮,几乎能感觉到里面每一笔墨字都在低声呼唤她。扯着心神,牵着血肉,一点点蛊/惑着她。
“姑娘不瞧瞧这算盘吗?”莹姨娘志在必得地眨了眨眼,“这可是四太太特意着人找来的,虽只是普通的木头,但打磨精细,手感圆润。不似男人们使的那些笨家伙,这个小巧精致,正是咱们女子用的。姑娘看看?”
苏可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匣子,淡淡的香味扑面而来。紫黑色的珠子蒙着一层柔光,伸手拨弄一个,声音低沉浑厚,像一个智者在讲经说道。她觉得自己正在沦/陷,为了个算盘便如此,这世上也是没谁了。
可最后的一丝神智牵着她,让她心惴,“既然东西说还就还,关系说断就断,那姨娘还为我费这些心思做什么?作何让我非学算盘不可?”
莹姨娘坦言,“因为姑娘有双巧手,有颗好学的心,有个敢学算盘的勇气。旁人会忌惮老夫人,姑娘不会。反而姑娘的心比天高,想学更多的东西,说不定姑娘将来就会成为女中英雄。我们在老夫人跟前挺不起腰板子,因为我们有我们的位置,被算计走了一棵灵芝足见我们没有本事。我们来侯府快十年了,姑娘也看见了,为了避免老夫人三言两语的呲对,四太太连打扮都不敢。我们是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地等来了姑娘,姑娘是个有志气的,我们愿意做垫脚石。算盘是理账的前提,姑娘先学会了这个,往后才能爬得更高。把姑娘抬上去换换府里的风向,我们不说得好,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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