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晔平静的星眸微微敛了敛,半晌未言语,似是谦逊地默认了。
到了太和门外官员停轿的地方,黎国舅一面寻着国舅府的轿子,一面道:“落驸马与老墨家的小儿都是新上任,倒可以多多熟络熟络,毕竟,那小子是七殿下的老师。”
“舅舅说得是。”韩晔送黎国舅上了轿,又瞥见诸多朝臣的官轿抬出去。除非有重大事务需要紧急处理,一般五日才上一次朝,称为常朝。常朝过后,韩晔要去礼部,礼部尚书崔明成特地等他一同前往礼部官署,即便韩晔的官职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闲差,但他仍需象征性地去熟悉一番礼部事务。
韩晔官拜正三品,而礼部尚书为正二品文官,但韩晔毕竟是景元帝的女婿,当朝驸马爷,又是晋阳王世子,这几重身份加起来,比他这个礼部尚书的来头大多了,由不得崔明成不好好伺候着。
轿帘放下之前,韩晔看到司徒皇后跟前的太监福公公正与新科状元墨誉说着什么,状元郎恭谨且谦逊地一点头,随福公公往未央宫的方向去了。
轿帘随即落下,只从缝隙里漏进一两点光亮,韩晔平静的星眸海一般深邃,毫无焦点地落在前方深色的轿帘上,眼底空无一物,左手握着腰侧悬着的一枚碧绿玉佩,越收越紧。
……
墨誉被请去了未央宫。
在繁花盛开的花园内,司徒皇后着一身雍容的金凤袍,背对着他立在缤纷的牡丹花丛前。四月初的时节,海棠谢去,牡丹次第开放,然而,每一朵花的花期不一,有的已经怒放,有的却只是含苞,此起彼伏,才是春意。
司徒皇后到底与一般的后宫弱质女流不同,她立在那里,不见娇媚纤纤,仅仅一道背影而已,便能让人感受到一国之母的威仪,不愧是司徒家上过战场退过敌军的巾帼将军。
墨誉第一眼看到司徒皇后的背影,便想起另一个人来,那人也是这般立着,让他不敢有所轻慢,果然是母女。
司徒皇后似乎看那些牡丹看得入了神,连身后有人来了也不曾察觉。福公公上前去,小声唤道:“皇后娘娘……”
司徒皇后这才回身,掩去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凤目看向墨誉:“来了?”
突兀的一句“来了”,也不指名道姓,甚至没什么君臣的隔阂,像是闲话家常似的。
墨誉有些局促不安,忙低头行礼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司徒皇后缓步朝他走去,笑道:“不必多礼。”
“谢娘娘恩典。”墨誉仍旧守着他的礼数。
司徒皇后道:“别站着说话了,去亭子里坐坐。”
“是。”墨誉虽不解,却还是跟上。
未央宫内的陶然亭,地势高,视野开阔,能将园中的美景一览无余,宫女奉上沏好的热茶,司徒皇后喝了一口,开口道:“京畿皇庄御茶园内新上贡的龙井,尝尝看,滋味如何?”
墨誉低头抿了一口,仍旧有些局促地笑道:“色泽翠绿,汤色清冽,茶香四溢,甘醇馥郁,果然是茶中极品。”
卯时上朝,天色刚亮,这会儿时辰尚早,清净的花园中随处可听见雀儿的叫声,好一处宁静之所。
司徒皇后笑了笑,对他的赞美未加评论。
墨誉自小入太学,由于读书勤奋,常受到老师的赞美,太学的博士们又都与父亲相熟,所以,他的名声传得很快,有时宫中宴会,他也会随左相一起出席。因此,司徒皇后与他见面的次数也不少,且她一直对墨誉十分喜爱,这也是为何百里婧知道景元帝和司徒皇后原本准备将墨誉婚配与她。
然而,之前司徒皇后与墨誉的诸多见面,都有太多人在场,像现在这样单独谈话却是初次。
墨誉沉默了良久,终于出声问道:“不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司徒皇后抬起凤目睨了他一眼,唇边带着一抹笑意,道:“墨誉,你这孩子本宫自小看着长大,总算没看错,如今高中状元,也不枉你一直以来的勤奋用功。”
这么一说,竟像是皇后一直对他抱有期望似的,对他的功课和学问都很关心。墨誉一时非常惶恐,放下茶盏,急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墨誉惭愧。”又解释:“臣才疏学浅,任七殿下侍读一职着实惶恐,只是陛下旨意臣不得不遵从……”
司徒皇后抬手打断他,凤目之中倒没有一丝责备,隐隐深不可测:“无碍。七殿下确实需要好好管教,若你能教的好他,也算是为陛下分忧了。”
墨誉分不清她话中有几分真假,可听皇后这么一说,倒是真心实意。正在思索如何接话,一声唱和从亭子下首传来:“陛下驾到!”
墨誉忙站起身,司徒皇后神色却无比沉静,缓缓起身跨出两步迎了上去。
景元帝刚下朝便来了未央宫,让墨誉着实惊讶,他下跪行礼,景元帝见到他也有些意外,笑道:“状元大人请起,真是巧了,今儿个皇后这儿很热闹啊。”
司徒皇后淡淡一笑,凤目也没多少起伏:“臣妾与状元爷话话家常,这孩子是臣妾看着长大的,如今初入了朝堂,臣妾有些放心不下,再加上他要督导煦儿念书做学问,臣妾也得叮嘱状元爷务必严谨,不必因为煦儿的身份而有所忌惮,敢怒不敢言。陛下认为如何?”
景元帝笑,掀起明黄色便服坐下,颔首道:“皇后说的是。状元大人坐吧。”
“谢陛下。”墨誉起身后一直立在一旁,听得景元帝这声才敢坐下,较之方才与皇后独处时更加惶惶不安。
但景元帝却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对司徒皇后道:“御膳房的西域厨子新做了一样糕点,叫做‘花团锦簇’,朕瞧着不错,送来给皇后尝尝。”
说着,从不离景元帝左右的太监总管高贤应声而出,将宫女手中的食盒打开,把那盒糕点放在了石桌上,摆在了司徒皇后的面前。
盒中的糕点色泽艳丽,样式繁复,形状像一朵绽放的虞美人,瞧着确实不错,然而,司徒皇后尝了一口就放下了,没什么特别喜悦的神色,似乎味道很普通,淡淡道:“劳陛下惦记,味道很特别。”
凤目看向墨誉:“墨誉,你来尝尝。”
墨誉哪敢出声?他年纪轻,之前一直专心学业,也不大管什么人情事故,察言观色还来不及去学。只是传说大兴国帝后的关系十分微妙,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一向威严的景元帝似是要讨司徒皇后的欢心,一大早便送了这些糕点来,可司徒皇后表面领了情,行动处、言语上却并不怎么高兴。
谁敢轻飘飘便拂了景元帝的意?当今世上大约只有司徒皇后才敢。
景元帝竟也不恼,只是墨誉在场,神色有些不自然,见司徒皇后这么一说,景元帝也看向墨誉,浑厚的帝王声说道:“尝尝吧。朕不喜甜食,皇后倒是喜欢,若皇后说特别,肯定是特别。”
墨誉不知该作何表情,只得送了一块进嘴里,酥脆甜香,入口即化,唇齿间仍留有淡淡余味,竟是从前不曾吃过的味道。他遂诚实地开口道:“这糕点着实特别,臣从未尝过。”
司徒皇后轻笑,淡淡出声:“既然如此,剩下的这些就赏了墨誉吧。”
墨誉忙要起身谢恩,司徒皇后招手让他坐下:“别见外,不过是些糕点,有什么大不了的。”又对景元帝说道:“可惜,婧儿不喜甜食,要不然就让人给她送一些过去了,倒是赫儿喜欢,陛下,不如叫那西域厨子多做几盒‘花团锦簇’送去元帅府?”
景元帝的面上带着笑,可锐利的眸中却一片隐忍之色,似乎藏着无限的怒意,却在一瞬之后敛了下去,遂了皇后的愿:“皇后说的极是,高贤,记下,按皇后说的办。”
气氛有些不对,墨誉若还呆在此处,就有些不知死活了,忙起身道:“陛下,娘娘,臣今日新上任翰林院修撰,得去翰林院交接事务,微臣先行告退。”
景元帝颔首:“去吧。”
司徒皇后也无异议,只是道:“把这些糕点带上。”
“是。”
墨誉在引路太监的带领下走出很远,回头看了看高处的“陶然亭”,太阳正从东边升起,照在帝后的明黄色常服上,可惜方才对面坐的是他,而不是婧公主,否则,品尝糕点语笑晏晏,便算天伦之乐了吧?
“状元大人?”引路太监见他停下脚步,小心地唤道。
“嗯。”墨誉对他笑笑,抬脚跟上了。少年干净清亮的眼眸还未染上朝堂的杂质,虽对帝后有无限敬仰之心,此刻心里却存了更多的歆羡,羡慕那个毒妇能承欢父母膝下,且从未受过冷眼和愁苦。
墨誉走后,“陶然亭”寂静了。
石桌上的盘子撤走了,只剩两个茶盏,宫女随后为景元帝奉上新茶,景元帝咂了一口,赞美道:“这茶甘醇,雨前龙井,今年朕倒是第一次尝啊。”
司徒皇后笑:“陛下国事繁忙,竟无空闲尝这新茶,臣妾是个闲人,却反倒先于陛下享乐,真是罪过罪过,这茶,臣妾日后是不敢再喝了。”
本来只是闲聊,倒引出皇后不冷不热的自嘲,景元帝顿时连喝茶的兴致都没了,脸色甚是难堪地将茶盏重重掷在石桌上,杯底碰到石桌,杯盖碰到杯缘发出两声不同的脆响,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识相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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