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他和她,又不再是他和她。
她无法从过去抽身,也再不肯留恋过去,仰头将唇印在他的半边面颊上,又留了道唇印,纤细的手指却摸上了他的耳,轻轻揉了揉道:“好了,陛下,明日再闹,今日可够了。”
最亲昵无外乎抚触,大帝显然爱极了她的小动作,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下,这才直起身:“听皇后的,朕也去更衣。”
他松了她的手朝外走去,脚下生风,与方才的黏人无赖模样全然不同,他此生只在一人面前低过头,或是因她一人而低头。宫人忙跟上。
孔雀的目光从大帝离去的方向收回,再回身却正对上镜中百里婧的目光,她的双眸与从前的水光盈盈清澈见底全然不同,平静得好似深潭一般。
孔雀曾见识过她的单纯愚钝甚至发狂躁动,这会儿竟被她看得格外不自然起来,眼神移开,躲闪了过去。
却不想那位皇后竟开口道:“你似乎对陛下格外关心。”
宫人们正替皇后重新整理妆容,听见这话,虽知晓皇后并非针对她们,却还是大气也不敢出,屏住了气息继续手里的动作,殿内忽然安静极了。
孔雀的心一跳,昭然若揭的心事无法藏住,可她为暗卫这些年,早已习惯收敛情绪,她也不躲不避,镇定自若道:“回娘娘,孔雀自四年前出鸣山,便一直追随陛下左右,陛下的安危孔雀自然关心,原是本分所在。”
宫人们无人敢否认孔雀的与众不同,她是大帝带回来的姑娘,既非宫女,又非嫔妃,悉心照料大帝的身子,比之太医更亲近,连皇后初回宫时,也曾受她照料,这样一个人,与大帝的关系岂会平常?
而皇后娘娘的发问也实属理所当然,哪位正宫娘娘容得下不清不楚的女人呆在陛下身侧?
皇后听罢这话,目光只盯着镜中的自己,伸手扶了扶略有些倾斜的凤钗,淡淡笑了起来:“以姑娘对我的诸多了解,恐怕我们一早也是故人,只可惜我从前眼拙心盲,未能识得姑娘,希望姑娘日后仍记取本分所在,潜心照料陛下……”
孔雀来不及答复,却见那位皇后转过头来,望着她似笑非笑道:“哦,听说姑娘是药王的义女,论起辈分来,也该是陛下的表妹了。不知姑娘芳龄几何,是否许了人家?若是已有婚约,我可得好好说说陛下,莫要耽误了姑娘的婚姻才是。”
“娘娘……”孔雀的脸一阵燥热,她能在任何时候镇定自若,却无法完全藏住心里的秘密韩娱之魔女孝渊。她对一人情根深种久矣,却从未得到他一丝感情,大帝只念着义父的情分对她宽容,从前她多少次想致眼前这女人于死地,不,并非刻意,只是顺水推舟,美其名曰想让大帝能从东兴全身而退。
如今这女人再也不是东兴荣昌公主,今日立后大典一过,她会成为大秦皇后,名正言顺地站在大帝身侧,甚至她腹中已有大秦的血脉,与大帝骨肉相连。她孔雀有什么能耐与之争抢,连养育她成人的义父一颗心也全在她身上,这世道如此同人不同命,她除了认命,又能如何?
“姑娘既是陛下的表妹,便也是我的表妹,我在这宫里没什么故交,若有人能同我说说体己话,倒也是我的福气。怎么姑娘反而害羞了?”百里婧说着,站起身来。
“我……”孔雀在她起身时,不自觉倒退一步,头也微微低了下去。
是谁说荣昌公主一无是处全然有勇无谋?
重获新生的荣昌公主仅仅是站起身,仅仅是朝她望过来,那一眼森冷威严,孔雀竟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这压迫感与那人寒波生烟般的眸子相似又有不同,她曾是东兴公主,又披上大秦皇后的凤袍,尊贵与骄傲写进骨子里。哪怕她曾跌落万丈悬崖,此时她是皇后,也将是中宫之主,她再和颜悦色地与她亲厚,希望有人能同她说说体己话,可谁都明白,今日过后,再无人可同她亲近。
尊卑有别,亲疏有别,孔雀分明入不了她的眼。
心思陡转,孔雀垂首退到一旁,恭顺地应道:“孔雀不过一介民女,一切只听陛下同娘娘吩咐。”
百里婧微微一笑:“这倒显得生分了。”
话虽如此说,客套完了,她也不再继续追问下去,伸出纤纤手指抚平袖口的褶子,对宫人道:“带我去瞧瞧陛下吧。”
脚步平稳,步伐不急不缓,全无焦躁虚软,宫人小心地扶着她,再无人去管孔雀是何神色。
正如大帝在皇后的面前顽劣且无赖,却无人敢质疑大帝的威严同狠戾,皇后也正一步一步走着他的路,在大帝面前乖巧柔顺,在人前不容置喙。宫人惶惶,既敬且畏。
大帝刚沐浴更衣完,宫人正替他束发,忽听得门外一道低声惊讶:“娘娘您……”
大帝转过身,便见他的妻从外走来,一身玄色凤袍曳地,露出的鞋履亦是玄色底纹,脚下倒是平稳,她一手被宫人牵着,一手自然而然地抚着小腹,有孕的身子已显怀。
大帝的眸色有些许不自然,转瞬又被他压了下去,笑问:“时辰快到了,怎么胡乱走动?”
伸出长臂要牵她。
百里婧笑盈盈握住他的手,到了他跟前却又松开,将他的肩膀按住转回了镜子前,问道:“只许陛下替我盘发,不许我替陛下束发?”
大帝黑眸带笑,拍了拍她放在他肩头的手:“朕怕累着皇后。”
说话时,百里婧已伸手接过了宫人的梳子,熟练地梳着他的黑发。
宫人从未见过皇后对大帝的体贴,数月以来,每日皆是大帝对她哄着逗着,初回宫时,稍不顺心手边有什么便砸什么,几次三番要死要活,折磨得众人不得安宁。是以,宫人皆以为她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可怜女人,莫名其妙得了大帝喜爱,拥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可显然他们猜错了,皇后梳头的手法很熟练,大帝的神色也十分坦然,并无半分担忧,显然这种情形并非初次经历。
很快,大帝披散的长发被她束起,她以手顺着那梳子的印记抚了抚,一丝不乱超级新闻眼。随后大帝起身,双臂舒展,宫人将玄色龙袍换上,皇后亲自替他系上腰带,抚平褶皱。
待触摸到他的腰带上镶嵌的美玉,一颗比一颗更华贵,百里婧不由地抬头看他——他的确做惯了帝王,当初不过穿一身朴素的常服,也能大开大合理所当然地让她更衣束发。站在此刻回想从前,才能从桩桩件件的小事里头看出端倪来,记取他的从容与掌控。
宫人为大帝戴上冕旒,百里婧替他理好了朱缨同十二道垂旒,这才第一回真真切切地瞧见西秦大帝的本来面目,最陌生的面目——五官绝美无可挑剔,玄黑的龙袍威严肃穆,沉重高耸的冕旒让他越发不可亲近,仿佛穿上这身龙袍戴上这冕旒,他便再也不是她夜夜的枕边人,而是冷血残酷的暴君,他让人惧怕,令九州敬畏。他活在传说中,下凡尘走一遭,又回了传说中。
见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传说中的西秦大帝搂住了她的腰,微微垂首轻蹭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怎么,小心肝,不认得朕了?还是朕太美貌,看傻了?”
一开口暴君的面孔又破开,百里婧跟着笑开,不否认:“嗯。”
大帝哈哈大笑,毫不谦虚地认了下来:“小心肝,你的运气好,旁人即便能瞧见朕的美貌,却独你一人能摸到。当然,你也是朕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两个绝世姿容的人凑在一块儿,彼此还说着这等话,宫人连从心底发出半声唏嘘也不能。天下第一美貌的西秦大帝找了位绝美的女人做了皇后,两人生出来的孩子,该有如何惊天的美貌?那孩子此刻正睡在皇后的腹中,听着父母恩爱有加互相恭维。
“陛下,娘娘,吉时到了。”
礼官来请。
百里婧的手被握住,大秦皇帝牵着她,黑眸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虽仍陌生却令她无所畏惧:“小心肝,随朕去瞧瞧朕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从此后江山社稷,家国大事,她再不能置身事外,必须与他共同担负。
第一个瞧见她的,是等候在殿外的白岳大将军和北郡药王,二人的神色皆有异样,白岳大将军脸上痛楚与欣慰交织,北郡药王却是黯然同强颜欢笑更多。
不过,帝后二人并不在乎旁人如何作想,他们要走的这条路,虽然看起来光华美好,可其实逼逼仄仄,除却他们互相搀扶,旁人也多数无能为力。寻常百姓家的夫妻如是,大秦帝后亦如是,何况“家”字头上还压着一个“国”。
“哇!大美人和娘娘!我的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了!”梵华匆匆忙忙从御膳房赶回,见到这一情形,忙不迭就想上前去扶住皇后娘娘,却被仇五从身后一把拽住:“小猫,相爷吩咐今日不准你胡闹,寻常倒罢了,今日若是闹大了,陛下可不会再饶你!今日是陛下的大喜日子!”
梵华挣扎,龇牙咧嘴道:“小五!你放开我!老薄薄真是瞎操心!娘娘嫁人,我怎么会胡闹呢?大美人和娘娘对我那么好!可是我离开娘娘会死的!我得陪着娘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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