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永远以家族利益为第一位,这是他们自小所受的训导,深入骨血,无法忘却。
既然白家人找到了他,他便再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无法再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
白苍回到谷底,望着平静的鸣山村落,望着身侧明媚如朝霞、纯洁如冰雪的晏染,第一次痛下决心做出了背叛白家的事——
他杀了那些白家人,用他再熟悉不过的兵器……刻着白家族徽鹿桑花的白铜刀。
人杀了,晏氏的危机暂时解除,可他太了解白家,为了家族利益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这些来鸣山的死士不是第一批,也绝非最后一批。
他不能再继续呆在鸣山,他得回长安,让白家在皇族的猜疑之下存活,也让晏氏在被打扰之后恢复原该有的平静。这个决定,无论是对白家还是对晏氏来说,都是最好的。
他不愿做忘恩负义的武陵人,下了忍痛割爱的决心,离开了晏染,离开了鸣山。
可他想得太天真,以为爱和*都可遏制——比如晏染的执迷和白家的危机。
后来,晏染为寻他而离开了鸣山谷底,从此再也没能回去……
……
“别再发疯了白苍,你的故事里只是你自己的臆想,二十多年前的事,只有你一人亲历,任你如何编造也无人能拆穿。可晏染早已不爱你,别再粉饰自己的虚伪和恶心!你从来不是她的爱人!”
故事被打断,另一个讲述者不满它的真实性,誓要拆穿白苍的谎言。
可另两位听者却一派平静——君执向来是任山川覆灭亦面不改色之人,可他瞥见他的妻的侧脸,竟发现她的面色同他一般淡然,仿佛那故事的主角并非她的生母,而是一个寻常的活在故事里的虚构人物,那个女人的喜怒哀乐与她无关。
“在我的女儿面前,你只需告诉她,她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你又如何无用,连救她也不能,这些年却还担着神医药王的虚名!你如何有脸回来?”
白岳对白苍积怨太深,当着百里婧的面也丝毫不顾父亲的形象,做了那落井下石咄咄相逼之人,与他征战沙场时的果决大气截然不同。
百里婧听罢白岳对白苍的呵斥,倒是饶有兴味了起来,她靠在君执怀中,略略回头,冲君执笑了笑:“又是师兄师妹的戏码,怪老套的。难道陛下不好奇为何白家可找着那个神秘莫测的晏氏,且不会被晏氏的雪狼所捕杀?这个故事我唯一觉得有些意思的,便是这里。”
君执一听他的妻笑,听她提起“师兄师妹”,唇便抿了抿。
到如今她怀了他的孩子,君执却还是放不下韩晔这个眼中钉。师兄师妹的戏码的确老套,可中招之人不在少数,譬如离开家园、连性命也肯为“师兄”丢了的晏染。
可他的妻如今心智已沉稳到何种地步,能在这种虐杀人的故事中抓住最有疑问的那一处?
“朕也有此疑问。”君执顺着她作答。
北郡药王被白岳呵斥,又默不作声地将白岳的控诉担了下来,以一双淡漠且悲悯的眼注视着百里婧,和往常一般温和,他喉头哽了哽,道:“因雪狼识得气味,晏氏的血与众不同,它们能嗅得出……”
“所以,神医的意思是,你在去往鸣山之前,曾换过血?或是服了药迷惑雪狼?”百里婧笑了。
北郡药王对上她的眼,轻摇了摇头:“不曾。我在去往鸣山之前,并不知会遇着雪狼。”
百里婧越发感兴趣了:“神医不会是想告诉我,白家的身上流着与晏氏相同的血脉吧?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北郡药王没有反驳,也不曾否认,他的表情便是答案。
☆、第293章 伺候娘娘
“一重又一重的秘密和故事,恐怕神医说到明日也说不完哪。”百里婧微笑道,“不如挑些紧要的说说,也好省些力气,而且我也有些乏了。”
她面色仍旧苍白,可眼神并无虚弱,君执拥着她,听她说乏了,也不论真假,顺着她道:“舅父快些讲,她累了,孩子也累了吧?”
大秦的皇帝太疼爱皇后,在两个与她息息相关的男人面前,他也无须遮掩,千依百顺也不过如此。
百里婧听罢君执的轻声询问,柔软的身子越发亲昵地往他怀里靠了靠,她依赖他,至少表面瞧着的确如此。
白岳的一颗心都扑在尚在人世的女儿身上,无论她的口吻如何颐指气使如何不懂礼数冷嘲热讽,他也丝毫不去计较。只要她活着,什么模样她都可接受。
白苍的立场全然不同,他是犯下了重罪的恶徒,在晏染女儿的面前只想赎罪,哪怕她让他立刻去死,将他自己千刀万剐,他也会听从,连眼也不会眨一下。
若说白苍作为西秦大帝的舅父,从前他尚能在这个外甥面前任性一二,还能以长辈的口吻规劝他趁早另作打算,可如今却是半点脸也顾不得了,索性将过往都撕开,露出血淋淋的伤口,他也没打算再继续遮掩。
“当年,在去往鸣山之前,我虽不知会遭遇雪狼,可我知晓晏氏部族之中,有不少能人异士,他们能单凭气味判定一人是否为晏氏族人。换句话说,只需他们闻上一闻,便知晓来人是否为异族……他们从皮面一直嗅到人的骨子里,闻到血的气味。”白苍幽幽说道。
担心他们听不明白,又便耐心解释道:“譬如薄延家的那个孩子,她自小定是跟随雪狼长大,因此不惧严寒,且她的嗅觉天生比寻常人灵敏,若是配合巫蛊之术,她便是绝佳的利器……”
有些话,百里婧从前已单独同白苍探讨过,白苍答应会全力助她,自然不会在君执面前说得更详尽,将梵华被训练用作寻人之用一事略过不提。不过他已说得如此明了,梵华的身世几乎不用再猜,以君执的智谋无须刻意隐瞒。
“你方才说得对,当年我之所以笃定能融入晏氏,不被察觉血脉不同、气味有异,是因为……白家与晏氏本就是同宗同源,这一点,甚少有人知晓,连白家的子孙也多被蒙在鼓里。”白苍话音未落,连君执的眼神也微微一变,这种史册之外的秘密,连他这个一国之君也一无所知,可见隐藏之深。
“古晋国时候,晏氏共分九支,除嫡系之外的八支旁系宗室各司其职,掌控着整个天下的运作。原本一切相安无事,直至有一日其中一旁系宗室因犯下大过被放逐……百余年后,他们改名换姓回来,挑唆古晋王削夺晏氏地位,以晏氏女为妃,致使晏氏遭受不复劫数,退而隐居鸣山之上。继而九州大乱,天下二分,这个晏氏的旁系宗室借着乱世之力,从籍籍无名到位高权重,以百年时光将晏氏从史册上抹去并取而代之。”
“‘晏’氏颠倒即为‘白’,这便是荥阳白家的来历。”白苍字字沉重,似有千钧之重。
白苍话音一落,整个殿内安静无声,连一贯与他不对付的白岳也沉默不语——家族的秘密多说与长房长子听,一代一代地传下去,也仍旧只有少数人知晓。
以白岳在白家的排行和年纪,知之甚少也无可厚非,他原本也不曾参与多少家族的阴谋之中。
“‘晏’氏颠倒即为‘白’……”君执竟沉吟了半句,唇边染着喜怒不明的笑。他的身份在这些传说中一波三折,由他人说。
他身为大秦皇帝,从来自命不凡,以为自己象征真命天子,可原来在传说之中,他的妻竟比他要尊贵上百倍——
“得晏氏女可得天下”,这句谶语中最重要的是“晏氏女”,而那个成为九州帝王之人姓甚名谁无关紧要,贩夫走卒亦有可能。
因此,若要论血统尊贵,君执该觉自卑才是,毕竟君氏窃国白家卑微,“苍狼白鹿”的传说也是虚妄,而他是君氏与白氏的血脉,自然得在他的妻面前低矮下半个脑袋,须得高高捧起她的身子,尊之为“心肝宝贝”“镇国之宝”……
后又来了反转,说白氏与晏氏本为同宗同源,他君执似乎又不必太自卑,且他的妻为带着晏氏血脉的白氏女,又或是带着白氏血脉的晏氏女,本也无甚差别。
“既然晏氏与白氏本为一家,朕从前若立白露为后,一样是得晏氏女而得天下?太后也是这般作想?”君执的手臂圈着百里婧的腰,宽大的手掌抚着她的小腹,说出让百里婧觉得陌生的名字,显然是问北郡药王。
百里婧微微侧目,却见君执的神色带着戏谑,可知他从未将血统血脉这些规矩放在心上。帝王便是帝王,无论他出身如何,是高贵的晏氏女的后人,亦或是街头蝼蚁贩夫走卒的野种,他稳坐龙椅之上,傲气与生俱来,无半分自卑自怜。
白苍摇头,竟也难得笑了,微微发苦:“白家当年被晏氏驱逐,族人卧薪尝胆许久才重新回来,直至今时今日,白家的家规之中占据第一位的仍是家族利益。如今我已离开白氏久矣,也算不得白氏族人,倒是可以实话实说……”
“其实,白家与君氏从来不和,不过是相互提防、相互依仗,彼强我弱,彼弱我强,我这一辈,能完美继承白氏祖先遗志的人,并非是我,也非白岳,甚至连白川也算不得,而是白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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