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诋毁,绝不该出自一国之君的嘴里,百里婧弯起唇角,她觉得眼前大秦皇帝真是绝了,他自己是天下第一的虚伪之人,什么样的脸面不曾伪装过,如今倒是提醒她他的丞相卑鄙无耻,让她小心为上。
殊不知,经由他这个皇帝的手段,她已见识了世间最精妙的假象,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大美人说得对,薄薄可坏了,我早说了薄薄一肚子的坏水,我跟了他这么久,早就看透了他了!”梵华适时地插了话,满脸的认真,仿佛薄延跟她是毫无关系的人,她倒打一耙打死了他也不会心疼。
君执十分欣赏小猫儿的无知和随风倒,正要赏她,却见梵华转了转眼珠,搜肠刮肚想出来一句话:“老薄薄说,自三月起,大美人就要改名字了,乾化改成荣昌,让我在宫里别叫错了年号,我不太懂什么意思,娘娘你懂吗?”
改年号一事,君执本是瞒着百里婧,未曾吐露半句,可梵华一说漏了嘴,她自己弄不懂,百里婧却立时明白了。她的脸上倒是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现出惊讶的神色来,一双深潭般的眸子凝视着君执的脸。
君执也不知小猫儿是对是错,面对着他的妻那双眼睛,他的心七上八下,忽冷忽热,扬声对梵华道:“九命猫,你退下吧,该去用膳了,迟了可就要挨饿了。快下去吧!”
梵华一听有吃的,双目闪光,刚要走,又想起她现在是娘娘的人,可不能在大美人的美食诱惑下投诚,忙看向了百里婧。
百里婧不动声色地冲她笑了笑,梵华这才放了心,喜滋滋地撒开腿往外跑:“谢谢大美人!我吃完了再来看娘娘!”
待聒噪消失,偏殿只剩帝后二人,百里婧红了眼眶:“陛下想做什么?小猫无心一说,想必是真的。改年号荣昌,何必呢?”
君执笑,抚着她的脸颊,一派温存:“只要你以朕的姓氏过门,朕不介意整个天下随你改年号荣昌。朕想让天下人都记得你的名字,史册记下你的名字,千万人称道你的名字,除非苍生陨灭九州覆亡,将不会有人忘记你。婧儿,朕自登基以来,不曾更改年号,三月过后,九州的苍生不会再称呼朕乾化幼帝,你的名字,也就是朕的名字。”
百里婧本以为她早已修成铁石心肠,可在听罢眼前这个男人的一番话后,她的鼻头一酸,身子主动偎进了他的怀里。她阻止自己落泪,用力仰起头,哽咽着道:“多谢陛下。”
她虽伏在他的肩上,言语多感激,君执却觉得有些空落,他抱紧她消瘦的身子,亲昵地吻住她白皙的耳珠:“你肯随朕姓君,朕也十分高兴,等你的身子好些了,朕为你举行封后大典,再嫁朕一次,可好?”
百里婧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君执见她答应,心都融化了,一手环抱着她,一手轻轻抚上她的小腹:“朕活到这个岁数,倒没想过会有这个福气,有妻子有孩子,婧儿,你不知朕的心有多快活。”
百里婧缩了缩脑袋,半避半就地从了他的亲热。
的确,君执同墨问不同,他们的性格差距太大,绝无可能让人将二者联系起来。可一旦细致入微地观察,便会发现,其实二者本就是同一人,他开心到忘我时,破绽最多,已然分辨不出她话中的真假,只顾着开怀。他更不曾发现,她与梵华此前的那几句对话,分明是有意说予他听的。
说来奇怪,自从北郡药王为她用药,百里婧的身体渐渐恢复,也不知是否求生心切,连五感也越发灵敏。她察觉出君执步入偏殿,才会有意道出随陛下姓君这种话。
她不再有自己的姓氏,尚不知自己的来历,如今为了她腹中的孩子,她可以选择任何一种姓氏和背景,只要于她有利,让她姓君姓白或是姓晏,有何差别?
当一个女人不再在意自己的来历,不去计较从前执着的一切,她的生命忽然变得十分简单——努力地活着,扫除所有障碍,经由欺骗、死亡和挣扎,她渐渐地明白什么都是虚的,唯有站在最高的位置掌控生杀大权,她的孩子才不至受到伤害。
帝后的温存持续了一会儿,君执的笑容绝美,天地为之黯然失色,百里婧仿佛瞧得痴迷了一般,轻轻地凑上去,吻了吻他高挺的鼻尖,又吻了吻他的眼睛,一派恬静道:“陛下,我有一个疑问,还请陛下解惑。”
“什么疑问?”君执享受着她的亲昵,全身心地依着她。
“……大兴的那位荣昌公主最后是个什么下场啊?”百里婧语气和缓地问出口。
君执的身子忽地僵住,他收起那和悦满足的笑意,低头看向了怀中的女人,对上她的眼睛,没有瞧见什么波澜,她不曾情绪激烈,像在问着一个陌生人的生死命运。
见君执反应如此之大,百里婧反而笑了,孕期的女人有一种别样的美,她一笑,美得更甚:“陛下不知?”
“我方才想,陛下要改年号,却单单取了荣昌二字,想必那位大兴的荣昌公主已经不在了,否则以大兴皇帝的脾气同大秦的交情,怕是不会如此决断,恐伤了两国邦交。”她解释,合情合理。
君执这时哪还会有怀疑或深究,他只剩心疼,他的妻淡然地谈论她自己的生死,还在想她在东兴皇帝、百姓的眼里,到底有几分重量。
君执无法瞒她,更无法逃避,只能告诉她他所知晓的故事:“那位荣昌公主是东兴的骄傲,也曾是朕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求娶之人,可惜她因驸马和皇后先后离世,忧思成疾,正月里病逝了。大兴皇帝将她同驸马葬于一处,修建了巨大的陵寝,举国哀悼……”
☆、第287章 大帝殷勤
百里婧轻笑:“哦,年纪轻轻就病逝了啊?她好像才十七岁,去得太早了。”
“……嗯。”她越是平静,君执越是心痛如绞。
“听说她生得极美,大约红颜多薄命吧。”百里婧叹息,神色不知是怅然还是恍惚,“大兴失了皇后、荣昌公主,大兴皇帝想必痛心疾首吧?”
君执点头:“好在六皇子失而复得,据传是那位荣昌公主的双生弟弟,一直秘密养在民间,如今归朝,已被立为太子,东兴也算后继有人了。”
那所谓六皇子是谁,不消多言,百里婧也清楚,君执之所以抖开这一层,也是要斩断了她的挂牵的意思。他想留住她,不肯再让她同东兴有任何关联。他即便再爱她,他仍旧是狠心的帝王,捏住她的软肋,强迫她呆在身边。
百里婧果然沉默了下来,她原本恨墨誉杀了她的夫君,欲将墨誉碎尸万段赶尽杀绝,可后来她发现她的夫君并没有死,如今还好端端地在她身边,那么,她同墨誉又有何恩怨可言?
没有恩怨,只有孽缘,她与墨誉本该毫无关系,如今却纠缠不清,被定为双生姐弟,一个消亡,一个归朝,真真可笑。
天下间的准则和话柄,都握在居高位者手里,他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蝼蚁可为公主,粗鄙废物可为帝国太子!
百里婧的手抚上小腹,点点头道:“如此,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东兴皇帝也算有安慰了。”
在君执为她的情绪担忧时,百里婧却已转头冲他笑开:“陛下,我几时才能出去走走?躺了许久,浑身都不舒服。”
她的恍惚怅然来得快,去得也快,君执有些捕捉不及。
君执疼惜地抚上她的脸颊,那几道抓痕快要淡去了,他看得专注,叹了口气哄道:“小心肝,宫外还冷着,你的身子也没好,出去了朕不放心。身子疼,朕若不在,便让宫女们给你捏捏,来,朕这就给你捏捏。”
一国之君说到做到,当真替她揉捏起肩头、后背、腿、胳膊,用的力道适中,比宫女们的伺候可贴心得多。
待捏完了,百里婧通体舒畅,身子绵软地靠在他的怀里,君执还在揉捏着她的手指,问:“舒服些了?”
百里婧闭上眼,觉得好笑,顺势与他十指相扣,一边把玩着他拇指上的那枚墨玉扳指,一边嗔道:“陛下是九五之尊,却沦落到为我做这些琐事,待孩子出世,怕是要笑话陛下了。”
君执的身子迎着百里婧的后背,任她舒服地靠着,见她说话,他稍稍一低头就吻上她的鬓角,长臂圈着她的腰,笑道:“皇后也是养尊处优惯了,娇娇弱弱的身子,却肯为朕十月怀胎,朕做牛做马也是应该。婧儿只管开口,要朕做什么都行,朕是你的牛马。”
百里婧有时觉得西秦大帝可于闹市摆一摊位,专司为年轻的男子写些情话家书,他一出马,寻常的少女少妇如何能招架得住诱哄?
她不知如何答复他,放软了身子,脖颈贴上他的,单手抬起,朝后捧起了君执的脸,摇头道:“不,陛下是我和孩子的天地,绝非牛马。”
在君执怔忪时,百里婧又闲话家常般道:“这两日闲来无事,翻阅了几篇长安风物志,倒是和江南不同,长安城的百姓竟不玩蹴鞠,喜欢打马球?陛下是否也喜爱打马球?”
君执觉得一切那般不真实,就梵华忽然失控一事,他同薄延倒是商议了对策,一切皆在掌控之中,他的妻却连连让他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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