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见他们跪着,眼神中充满疑惑,他唇角噙着笑意,神色自若:“黎姑娘好像病了,来人,还不放人,给黎姑娘请个大夫。”
“是!”
立刻有狱卒上前,开了牢房的锁。
六皇子命人将黎戍和黎狸扶出来,看着站在一旁的司徒赫,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大,连眼眸中也带了几分掩藏起来的自得:“戍表兄与黎家兄妹的感情真不错,若非今日本宫亲见,倒是不敢相信了。”
便轿一直抬得高高的,六皇子端坐其上,无形中给人以压迫之感,司徒赫转头看去,只见到他还淤青着的侧脸,可就是这一张满是伤痕的脸和被打舍了的腿,也无法掩盖他身为六皇子的身份。
大权在握的感觉真好,他要谁生谁便能生,要谁死谁就得死,公卿之家出身嚣张跋扈的司徒赫救不了的人,他可以救。睥睨天下,只要臣服!
一群人簇拥着六皇子出了刑部大牢,大雪已停,整个盛京城的百姓却带起了孝,司徒皇后之死,举国哀痛。整个大兴国宫闱之局势扭转,而北疆战火仍未平息,无人能得安宁。
……
大兴历景元十七年十二月初二,外藩晋阳王叛变,盛京大乱,晋阳王世子韩晔在旧部护送之下北上,加之北郡三州叛乱,陈州失陷,昔日晋阳王府与大兴划济水相对峙,战火弥漫至整个大兴国土。
晋阳王府的叛乱显然蓄谋已久,盛京各方势力措手不及,景元帝痛失皇后之际,修书交予西秦使者聂子陵,问询大帝允婚一事。景元帝平叛之心盛极,全然不念假道伐虢之祸。
昔日西秦大帝承诺若与东兴和亲,在东兴遭遇兵变时,将以援军相助。然西秦使者坦言,大帝有旨,若要大秦援军东兴,必得以荣昌公主亲往西秦为后,即日启程。待成亲之日,便是平叛之时。
乘乱而入,绝不肯吃半点亏,确是西秦大帝的手段,然荣昌公主已于战火中失踪,更有人声称,目睹荣昌公主葬身药师塔之内。如今药师塔已毁,公主想必早已烈火焚身而亡。
无和亲便无援军,北郡府的叛贼猖狂,司徒俊彦大将军遭陷害,败走陈州,司徒正业大元帅与杨家力保朝廷之气,成为大兴股肱之臣。
这一日的夕阳落下,一行人入了西秦国界,高高的群山白雪之中,数不清的战马铁骑翘首以盼,待见到马车行近,数十万黑甲军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呼喊声倾倒山河:“吾皇万岁!”
黑鹰掀起马车的帘子,一身寻常打扮的男人走下来,怀中抱着一个单薄瘦弱的女子,山河跪倒,吾皇万岁,久违了的震耳欲聋,久违了的大秦黑甲骑兵。
然而,即便重回旧地,男人令山河失色的容颜之上却无一丝笑意,他收紧手臂,将怀中人抱得更深,低头吻了吻她的耳边,轻声唤道:“婧儿,到家了……”
☆、第266章 全都依她
大秦历乾化十二年岁末,大帝自行宫返回长安城,御驾过处,百姓们跪地而拜,莫不心生敬畏。舒悫鹉琻那本该如神明般受人供奉的君王,以如此近的姿态路过他们身边,哪怕不能得见真容,只隔着重重黑甲军,也足够百姓们称道一时。
待龙撵走过,百姓仍旧不敢抬起头来,言语间俱是欢喜:“听说啊,大帝自乾化九年起便在行宫休养,朝中诸事由薄阁老、白国舅还有后起之秀薄相主持,我们还担心大帝身子抱恙,大秦危矣,如今大帝重回长安,真是喜事一桩啊!”
“谁说不是呢?若非乾化新政,改革弊制,大秦早已毁了,那些史官却还扬言要将大帝暴政记下,未免后世重蹈覆辙,真该阉了!”
“说是暴政也不为过……”有人意见不一,“谁不知晓当年大帝深受高祖喜爱?连咱们的乾化皇帝在大帝面前也只得低头,你们见过谁家老子还要给儿子让座的?乾化皇帝之死,史官又得记上一笔!”
“再胡说,小心我去府尹处告你!”
“这大秦什么时候不准草民说话了?若大帝真是菩萨心肠,也不至于在行宫休养时,还下令活埋了近十万突厥人吧?是你,你做得出来吗!”
“大帝那般做,自有他的道理!只要国泰民安,谁管突厥蛮子是生是死!想必你这叛徒早忘了乾化六年突厥之祸了吧?若非当年十八岁的大帝亲上战场,不计前嫌与东兴结为盟友共抗突厥,看你今日还能笑得出来否?!”
“……”
长安城的百姓多是热血之辈,加之国泰民安兵力强盛,百姓们的血气更随之水涨船高,私下议论朝政的仁人志士多如牛毛。
除却朝政的议论,自然也少不了对大帝的八卦,无论男人女人对他们的皇帝陛下的私生活多少都有着窥探**,更扮演起了媒人的角色操心着大帝的婚事。
“大帝这次回京,莫不是要迎娶白娘娘?”
“什么白娘娘?”
“哎呀,谁不晓得当今太后是累世公卿白家出身?自咱们大秦建国起,历朝历代的皇后都是白家的千金。宫里那位太后的亲侄女儿,可不就是下一位皇后娘娘吗?姓白的娘娘,难道不该叫白娘娘?”
“我也听说那位白娘娘,哦,不,白小姐,是国舅爷的女儿,极得太后喜爱,从小在宫里长大,与咱们大帝是青梅竹马。瞧瞧这情分在那,怕是长安城内任何一位千金小姐都比不得的!这皇后娘娘之说,倒也极其恰当!”
“咳咳,你们没听说吗?大帝今年都已二十有五了,至今不曾立后,说是不喜爱女子,只偏爱男子,当朝薄相就是大帝头号新宠……真是可怜了那位白家小姐啊!”
“岂有此理啊?若是大帝偏爱薄相,大秦岂不是后继无人?大帝无子嗣,该如何是好?”
“……”
长安城大雪,天儿冷极,可这些百姓急切的心思却并未冷却半分,仿佛凭着他们几句八卦,便可叫大地回春了似的。
龙撵已走远,留下深深的车辙印子,龙撵外“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喊声仍旧不绝于耳。
龙撵内,被轻暖的被子裹住的百里婧目光空洞地注视着上方,不曾为这跪拜声惊扰半分。
自第一声“万岁”起,她便没有再开口说过话,君执担心她将恨与怨积在心里,便时不时与她说着些无关紧要的事。
“婧儿,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解释,都说给你听。”他抱她在怀里,让她靠着他的胸口取暖。
百里婧轻轻一笑,如今再不会有任何事任何人可叫她开口去询问。有什么可问的?她的夫君可以是哑巴是死人,为何不能是皇帝?西秦大帝又如何?她此生长在帝王家,他们何人能再仗着权位吓唬她?
她没什么好问的,也没什么好听他解释的。
君执见她呆呆的,显然药效还未发作,便耐着性子主动与她说话:“长安城是生我养我之地,渭水不比淮水,水势迅疾,大约你不曾见过。长安的冬日很冷,但入了宫就好了,不会冻着你。外头的雪很大,大约也是你平生所未见,想不想看一眼?”
说着,君执将帘子掀起一角,外头的雪光太盛,百里婧微微地眯了下眼睛。都是些陌生人跪在路旁,身着与大兴完全不同的衣衫,长着与江南人不同的一张张脸,耳边充斥着的也是陌生的口音。
百里婧将头妞开,不愿再看,嗤笑了一声:“我不喜欢这里,你送我回去。”
她的嗓子哑了,孔雀的药她不肯喝,君执强灌了几日,待她的毒性发作,又会叫得声嘶力竭,再找不回往昔的泠泠嗓音。
长安的冬日又冷又干,她的唇也裂了,喂水不肯喝,只是一心求死。君执本被她折磨得连脾气都再没有,强撑着用内力发声与她说话。听她说不喜欢长安,想回去,他自是不会答应。
“乖,回宫就好了,再忍忍。”他耐着性子哄她,执起水囊喝了口水,低头喂给她。
她不吞,又咬他,非逼得君执捏住她的下巴强来,他任她咬,却不准她死。
如此喂了几口水,她的唇才算是湿润了些,嗓子的沙哑也好了些许,君执替她擦去唇角的水渍,却见她的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有了几番经验,君执知晓她又在叛逆,不消一会儿又该发起疯来,他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柔声问:“又想了?”
他的大拇指上戴着那块墨玉扳指,帝王的象征,触到她的脸颊,有些微的冰冷。
百里婧笑起来,笑得妖冶而魅惑,她伸手摸他的脸,摸那道还未消褪的长长抓痕:“想再抓一道血痕,想让你新伤加旧伤,让你的臣子们好好看看,有我在一日,你的脸就会越来越丑,越来越讨人厌,越来越让人恶心……”
君执抿唇,不回避她的视线,按住她放在他脸上的手,不怒,不争辩,只顺着她:“好,准你抓。”
他越是对她百依百顺,骄纵忍耐,百里婧越是不肯听,越是要与他对着干,她的痛苦无处发泄,连一个能争吵的人也无。全天下都是这副嘴脸,都说着爱她顺着她,什么都给她……
他们给了她什么?
给了什么?
除了痛苦,只有痛苦。
“虚伪,骗子……”她的喉咙似被人掐住,血气冲上头顶,蔓延至四肢百骸,一双眼睛被激得通红,连唇边的笑容也由妖冶魅惑而变得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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