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们到处都找过了,前院,后院,偏院,任何一处都不见公主的踪影,又不敢声张,只好来告诉四少奶奶!”绿儿哭得更凶了,身子抖如筛糠。
丢了公主,已经不止是杀头的罪责了。这些丫头固然罪无可恕,可追究起来也没有意思,杀了她们婧小白便能回来么?
木莲想起婧小白昨日那平静的神色,已经料定她是往鹿台山去了,依她那种不依不饶的性子,定是要亲自去弄个清楚……
可是,怎么办?
婧小白正被禁足,若是让陛下知晓她私自出府甚至出城,前往边界处的鹿台山,这便是抗旨欺君之罪!
木莲冷静下来,脸上闪过一丝狠色,居高临下地盯着绿儿的脑袋道:“你记住,公主病了,在屋里休养,不管是谁来探望,即便是相爷,也一概不见!若是被人发现了,你,还有所有伺候公主的丫头们,通通都是死罪……”
绿儿泪眼朦胧地抬头,颤抖着声音问:“如果……如果是陛下和皇后娘娘来了呢?”
木莲嗤笑,抬脚匆匆往外走去:“那是你们运气太差,就等着被诛九族吧。”
安静无人的围墙内飞出一只雪白的鸽子,木莲看着它往更高更远处飞去,直至再看不见。为今之计,只能是将婧小白悄悄地带回来,熬过了一个月的禁足令,到时候她要去哪里,她便可随着她去。然而,婧小白已走了一夜了,玄影能追上她么?
……
“连夜出城了?”
晋阳王府内,百里落听罢来人的消息,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她站起身,在屋内踱步,右手习惯性地捏着左边手臂,仿佛那里有一道极深的伤疤,又疼又痒地缠着她,这个动作连月来已自然而然,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
“很好。”
她半晌才给了这个评价。
来人见她总算满意了一回,不由地松了一口气,静候吩咐。
又听百里落继续道:“若是连夜出城,快马加鞭,最早今夜、最迟明日清晨便可到达荆州东城外,飞鸽传书给骢珑,告诉他,鱼儿上钩了。”
“是!”来人迅即离去。
房内顿时安静下来,百里落想着想着忽然笑起来,越笑越收不住,之后笑声渐渐收住,眸中的杀意浓烈——百里婧,傻瓜都是不该活在这个世上的,那么远的师门,灭了便灭了,你却偏要回去尽孝,岂不是死有余辜?就让我送你一个机会,看一看这世上最爱你的人究竟是谁……
太阳从东边升起,窗外的阳光射进来,影子一点一点变幻,代表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百里落饶有趣味地盯着这些影子。终于,快半上午时,另一人进来,附耳对她说了句什么,百里落立刻从凳子上站起,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不见:“备马。”
……
官道上尘土飞扬,一匹骏马疾驰而过,马上坐着一位着劲装的少年,身形瘦小,面色凝重,许是因为赶了许久的路,脸上蒙了一层灰尘,连他本来的面貌都瞧不大清了。骏马驰骋的速度太快,那少年倾下身子几乎是伏在了马背上,他却还是嫌速度不够快似的,不断地挥舞着鞭子抽打在马背上。
从天黑走到天亮,再到暮色将至,终于有些体力不支,少年在一处山谷下了马,山谷中阴风阵阵,他觉得有些冷,想到夏日草木丛生,谷中也不乏毒虫野兽,正准备生火烤一烤。
刚拾了几根柴火,一群蒙面黑衣人从四周围了上来,为首的一人上下打量着他,问道:“贵客可是打盛京来?瞧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想必是个女人吧?”
百里婧扫了他们一眼,从未听说迷津谷中有强盗,这群人难道是冲着她来的?和当初在盛京窄巷中遭遇的一样?
她开口问:“你们想要钱财?”
“果然是个女人。”那黑衣人首领一声冷哼,随即手一招,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随着他的这一手势,山谷里又涌出无数黑衣人来,纷纷单膝跪地,弯弓搭箭,尖锐的箭镞对准百里婧的方向。
黑衣人首领遥遥望着百里婧笑道:“贵客说对了,我们这次要劫的钱财千金不换,那就是……你、的、命。”
☆、第172章
黑衣人首领遥遥望着百里婧笑道:“贵客说对了,我们这次要劫的钱财千金不换,那就是……你、的、命。舒殢殩獍”
被如此多的弓箭手包围,百里婧握着腰间悬着的剑,没有慌张,而是淡淡地看着黑衣人头领问道:“看样子我今日难逃一死,但临死之前,我想知道是谁处心积虑地要杀了我?”
黑衣人首领眯起眼睛,扬声道:“婧公主,你怕是没这个命知道了。兄弟们,听说婧公主武功了得,不如你们上前去跟她比划比划。”
话音刚落,东南方向一列黑衣人上前,嬉笑着将百里婧围在其中,满是粗鄙的蔑视和挑衅,仿佛困住的是一只可怜的小兽,任由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忽然,只听“哧”的一声,一直静立不动的百里婧拔剑出鞘,剑光闪烁间,两个黑衣人轰隆倒地,一人的胸口血流如注,一人的脖颈处的剑痕很快漫了一层鲜血,顷刻毙命。
其余的黑衣人大骇,面面相觑,没想到这婧公主居然如此心狠手辣,结果了两个人的性命后,她的表情居然无动于衷,只是眉头深锁,似在隐忍着什么。
接二连三地,那十余个妄图困住她的黑衣人,在一番缠斗过后皆横尸脚下。
“师承鹿台山”这几个字百里婧长久以来很轻易便脱口而出,整个大兴国谁都知道,可所有人都只当这是她身为帝女的一种荣耀感,谁也不曾真真正正地领教过。他们也不知道,那样久远而纯真的岁月里,为了讨某个人的欢心,她费了多大的力气折磨自己。
如果鹿台山已经不在,师门已经覆灭,那么,她又怎么能给师门丢脸?她擅自离开盛京,直奔回鹿台山去,任何人敢阻拦她,都要死!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杀人了,不是第一次看到血淋淋的场景,不是第一次闻到血腥的味道,她又有什么可怕的?
黑衣人首领万料不到这样的局面,顿时不敢再轻敌,天色将晚,勉强能看清他接下来的手势,黑衣人领命,一拥而上,潮水般将百里婧困在其中。
以一人之力,想要抵挡如此多的人,恐怕不可能了。百里婧杀得昏天暗地,迸溅的鲜血罩住了她的眼睛,看一切都是暗黑的血色,如果终究逃不开这样的宿命,她愿意与师门一起覆亡,只是,她不甘心一切真相都不曾揭开便不明不白死在了这里。
眼看着精疲力竭,身上也被划出了数道伤口,她绾起的发髻也狼狈地散开,百里婧拄着剑单膝跪地,血水混着汗水自她的额前滴落,眼睛刺痛。周遭忽然变得很安静,她的耳畔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剑气从四面八方袭来。忽然便想起她的夫君在去荆州之前说,你要好好的,别让我担心。若他从荆州回来,连她的尸首都见不到,不知他会如何是好。又害得他成了鳏夫,他会不会恨她?又或者,他会悲痛欲绝?
呵呵,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还在妄想。
剑没有如预料一般刺得她千疮百孔,一只有力的大手将她从地上捞起,紧紧地护在了怀里,那怀抱的温暖她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百里婧勉强睁开眼,自黑暗中瞧见那人冷峻的脸庞、抿紧的双唇,还有,他那一身格外显眼的白衣。
恍惚忆起年幼无知时那句自嘲,“昨晚,我以为我要死了,但总觉得第一个找到我的……不会是大师兄。”
那时,他回答她:“已经找到了你。你猜错了。”
第一个找到她的,永远是大师兄——她最不愿见到的大师兄。
“韩……晔……”她想喊他的名字,却喊不出声。
他陪她闯这生死之局,白衣渐渐染上了血色,可他的神色并无慌张,如此从容不迫,只在夺了性命时眸中才闪过刻骨的杀意。
此间山谷已然成了修罗场,一身白衣的男人如同地狱使者般大开杀戒,一个个黑衣人在他面前倒下,生生劈出一条血道来,两旁铺着无数横七竖八的尸首。
人周身的气场如何,在杀戮间最能反应,眼看着同伴死伤无数,鲜少留有活口,剩下的那些黑衣人持剑的手已经不稳,且走且退,防备而恐惧地盯着步步紧逼的男人,更可怕的是,他只用一只手,怀中还抱着一个女人。
黑衣人首领终于被逼得无路可走,大声喊道:“弓箭手准备,放箭!”他的声音已然不复最初的镇定和嚣张,一点玩弄之心都没了。
箭雨自空中坠落,韩晔一面护着她,一面挥剑去砍,脚下是无数断箭,深深钉在泥土中,周遭的草木被射穿时发出各种声响。百里婧仰头注视着韩晔的侧脸,用尽力气说道:“你不用为我做到这样的地步,丢了我吧,像你从前那样。”
韩晔抿着唇,没低头看他,仿佛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前方,然而,他的另一只手却分明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他侧着身,用半个肩膀和手臂挡住飞至的箭矢,用血肉之躯为她筑起了一方盾牌。他的沉默如周遭暗黑色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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