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军营,马鸣风萧萧,战旗上的铃铛铃铃作响,高天低云,四野丛林和雪山一眼望不到边。
主帅营中忽有人来报,“将军,方才传来消息,王都所派援兵已于二十里外月亮河边安营扎寨,随时听从将军调遣!”
貂皮椅上观兵书的红衣将军眼皮也不曾动一下,问道:“援兵是由谁统领?”那声音颇为清脆,冰冷之中带着一股艳媚,俨然是出自女子之口。
通报的兵士立时大为紧张,颤声道:“回将军,是月夜公子?”
“月夜?”红衣将领登时将兵书移开,露出一张和她的声音一般幽冷艳媚的脸,只不过此刻已禁不住喜上眉梢,连眼里也泛出一丝异光,立时振衣而起来回徘徊几步回头吩咐道:“备马,我要去看看,月夜公子!”
二十里外,月亮河边的军营里,月夜站在营外眺望着左前方绵延的一座雪山,良久忽然抬手一指,对家将无名说道:“小时候我和父亲便是在那座山的背后遇上了云罗姑姑!”
无名眉峰紧锁,缓缓道:“属下不明白,当初将军既然已经和云罗姑姑定下盟约,有生之年绝不攻打雪山部落,为何公子还要向国君请命,前来做援军统帅,这样岂不等于是忘恩负义么?”
月夜皱眉,蓦然回首瞥了他一眼,忽打了个手势,命人将他的坐骑牵来,翻身上马道:“竹林的背后是一片花海,花海边缘是一处雪谷,雪谷中有一片湖水,绕湖而行,就能看到雪山部落的影子。那片湖水只有在晚上借着月光才能寻到,我这便去,天黑以前应该能够到达花海边缘。在我回来之前,营中任何事都交由你全权处理!”语毕他便策马转身而去。
绕过苍翠的野竹林,极目望去,便是一片无边花海,姹紫嫣红,灿烂夺目,花海中蜂蝶飞舞,幽香浮动。
月夜下马,牵着坐骑,自花海中穿行而过。
待到雪谷边缘,走过一段灌木树丛。那树丛甚为阴暗潮湿,蛇虫横行,所幸月夜随身带着消解瘴气辟除虫蛇的药物,才能安全走出来,只爱骑四蹄被荆棘所刺,早已鲜血淋漓。
月夜心痛地抚着它的脖颈,柔声道:“乖马儿,暂时忍耐一下,我们很快就到湖边了!”
彼时落日熔金,夕阳西下,清风忽夹着一阵幽美的笛声飘然吹来。月夜蓦然回首,忽见不远处一片红色的花丛前站着一个白衣少女,背上背着一个药筐。
嫣红的花瓣惊风而舞,飘洒洒下了一阵绮丽花雨,白衣少女眼眸轻抬,抖落羽睫上沾着的花瓣。
月夜悄悄走上前去,彼时天光已黯,瞧不清楚那少女的模样,只隐约觉得她甚为秀美,年纪似也
甚轻。
虽已走到面前,那少女却不理会他,只一心吹笛,目光还在花丛间流连,恍似丝毫不曾注意到身侧有人来。
月夜含笑看着她,猜不透为何在这荒渺之地,也会遇见这样一位美丽的少女。
相对静默许久,彩蝶翩翩飞到面前,月夜乍一失神,抬手去捉那花蝶,到手之后却又将它放到花朵上。
红色的花朵生的无比艳丽,禁不住抬手想去摸一摸。不想那花枝上竟缠着一条五色花蛇,方触到花瓣,已被毒蛇咬中手背,登时一阵刺痛,手不觉一抖,竟又被鲜花茎上生的尖刺伤到了手指。
抽出手来,只见中指上已冒出零星的一点血珠,手背上被毒蛇咬伤的地方也自渗着黑血。
月夜心下大凛,思起幼时求医路过此地,曾听父亲说起过,雪谷之中百毒滋生,除了雪蜘蛛、五色花蛇和金蝉蜈蚣以外,还有比这三种毒虫的毒性还要强上数倍的东西,那便是地狱花的刺——
当年父亲只是远远的向他指出那片红色的地狱花丛,却不曾带他靠近,难道此刻他身处之地竟然是一片地狱花丛!
思罢登觉全身一阵剧痛,不自主摔倒在花丛中。
嫣红的花瓣扑满一身,大片蜂蝶在头顶不住盘桓。
地狱花丛,地狱花丛——他如何能料到一片剧毒的花丛前居然会站着一个吹笛的美丽女孩,她究竟是什么人呢?
模糊中瞧见那吹笛的白衣少女匆匆跑来,拿起他的手,又在他脸上摸了摸,柔声道:“莫怕,莫怕!蛇毒和花毒都可以解的!”语毕娇软的花唇便贴在他的手背上,将蛇毒一口一口吸出来。
月夜只觉眼皮越来越沉,几乎便要阖上。那少女柔软的小手又来抚他的脸,在他耳边道:“千万不要睡,睁开眼睛才能活着!”他的眼皮遂轻轻一动又睁开,那少女的花唇清甜如蜜,贴着他的唇,将一口甘甜泉水和解□□丸一并送入他口中。
不知过了多久剧痛才解,月夜清醒过来,发觉自己正躺在那白衣少女膝上,遂起身,道了声谢。
白衣少女却摇摇头,“不用谢我!你全身被地狱花刺所伤,只有用雪狼湖的湖水沐浴才能将剧毒全部清除,我是没有办法的。”
月夜诧异,“雪狼湖?”
那少女目中露出一丝忧色,半晌缓缓站起来道:“是雪谷中央的一个大湖,初春之际湖边多有雪狼出没,所以才取了这样一个名字。若今晚在湖边过夜的话,很有可能会遇上狼群!”
所幸雪狼湖离此不远,月夜虽身中剧毒,在那少女的搀扶之下还是支撑到了湖边。
湖水冰冷,将全身浸泡其中,不多时已禁不住发颤。
那少女秀眉轻蹙,不自觉又朝篝火里添了把柴,好在月夜自幼习武,这点苦楚也还经受的住,一直一言不发,篝火边的少女才渐渐安下心来。
黎明之前,篝火已熄,远处丛林中簌簌风动,大群雪狼奔涌而出。
白衣少女在睡梦中听到雪狼的嚎鸣,睁开眼,已见大片灰色皮毛的凶兽如潮水般奔涌而至。
水中月夜睁开眼,见那少女仓皇间奔跑了几步,几乎摔倒在地,一匹雪狼飞扑而上。
水声激荡,月夜飞身而出,长剑斩断雪狼脖颈,落地时已将那少女抱在怀里,单膝跪地,令她躺在自己腿上。
四面狼群,怀里的少女在瑟瑟发抖。
月夜挥起长剑,自黎明搏杀到天亮,太阳出来时,狼群残余的势力才缓缓退去,身后的湖水已成一片血红。
低眉,怀里少女如水般的眼眸闪烁不定,怔怔地凝着他,良久抬手拭去他颊边的血珠。
两人离开这血腥之地,找了一处林泉暂歇,交谈之中,月夜方知这少女原是来自雪谷背后的雪山部落。
因那少女扭伤了脚,月夜便背着她,走了大半天的路程,在黄昏之前来到一座四周围着篱墙的茅屋外面。
院子里一个满头银发一身白麻布裙的婆婆正在整理晾晒的药材,月夜瞧了她一眼,登时大吃一惊。
那少女已推门而入,娇声唤道:“奶奶,我回来了!”
银发婆婆转过头来,一眼望见门外的月夜,目光相对,皆是一怔。
半晌听那婆婆问少女道:“雪蕊,他是谁?”
白衣少女慌忙垂下头,低声道:“昨日我在谷中采药,遇上了狼群,那位公子武功高强,是他救了我,还将我送回来!”
她救月夜在先,却只字不提,只提月夜击退雪狼一事,乃是因为雪山部落蜗居深山数百年,从不接待外人,贸然将月夜带来,实已犯了大忌,只盼祖母看在是她救命恩人的份上不要动怒才好。
而月夜听那婆婆唤她的名字,一时间心下大震,失声道:“你说,她便是雪蕊——”
银发婆婆握着孙女的手,一言不发,片刻月夜信步而入,缓缓道:“云罗姑姑,十五年不见,姑姑可好?”
这银发婆婆却正是十多年前救过他性命的巫医云罗,此时也已认出月夜,叹息道:“已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此生或许不会再见,却没想到……”
月夜恻然道:“姑姑见了我来,是否已知将要发生何事?”
巫医云罗神色黯然,幽幽道:“你能来此,说明还记得当年你父亲起过的誓,想来告诉我一声。我想月麟将军不会欺我,此次领兵前来的必然不是他!”
月夜颔首,“不错!来的是我夜郎国声名仅次于我父亲的红衣将军冉玉,她还有一个身份,便是我国君的女儿绿湖公主。虽是女流之辈,可暴虐好杀,只怕……”
雪蕊一双眼眸在二人面上来回流转,全然不明白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巫医云罗一言不发,良久自转身回屋。
☆、忘忧谷
天色渐晚,雪蕊将饭菜端来,说奶奶在房中占卜未出,令他一人用膳,自己要等奶奶出来以后与她一起吃。
客随主便,月夜也不曾多言,只是思起半月前那场绮梦,目光不觉在雪蕊面上多停留了片刻,瞧的雪蕊双颊绯红,一阵窘迫。
夜半斜倚于榻上,尚不曾入眠,忽听得一阵敲门声。
起身将门打开,借着月影,却见雪蕊抱着枕头站在门外,怯怯的声音道:“奶奶说,要我到你房里来睡!”
月夜心头一震,瞧着雪蕊衣衫单薄,孤零零站在一团雪白的月影下,恐她着了凉,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只得先让她进屋里来,将她扶上床榻,自己在椅上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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