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何不去凉亭小坐?”李嬷嬷笑吟吟地凑上来,“奴婢再为您泡一壶老爷子着人捎回来的雨前龙井,您一面赏花,随手翻几页札记可好?”
海澜便觑着她笑,“嬷嬷如今愈发会当差了,竟想出这样得趣的主意。”
嬷嬷嘿嘿一乐,“岂不闻近朱者赤?奴婢跟您的时日多了,少不了学些皮毛。”
见她煞有介事,海澜一时撑不住,娇笑出声。
……
海澜看了会子书,忽然想起一事,忙嘱嬷嬷去唤了阿全与老高进来,讲些外面的事。
那阿全瞅着李嬷嬷,又盯了盯听澜院的出入口,李嬷嬷会意,因道:“平嬷嬷去芳华院了,一时半会怕回不来,便是回来了又有甚——你俩不过来此回禀,她能奈何?”
阿全与老高面面相觑,终于放下了戒心,两人这才将近日在外面的各种趣闻乐事捡些来讲,逗得海澜眉开眼笑。
见海澜不时起身揉揉肩膀,老高便道:“小姐成日家坐着的时辰多了些,不如多动动。”
李嬷嬷斜他一眼,“小姐平素也就散散步,溜达溜达而已,你若有甚好的法子何不建言?”
老高“嘿嘿”摸着后脑勺,偷偷瞅了嬷嬷一眼,这才道:“秋千——既可玩,又可活动活动筋骨,不过……”
嬷嬷橫他一眼,“不过甚,有屁就赶紧放?”
阿全“扑哧”一声,却给嘴里一口茶呛着了,咳个不停。
老高幸灾乐祸地,“该,看我笑话,天都不容你。”
嬷嬷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他,“跟个愣头青置啄,有意思吗?”
老高仿佛蔫了的皮球,垂头丧气道:“秋千也就两根绳子,一块稍宽些的木板,小姐身子娇弱恐受不了……”
李嬷嬷有些恼怒,“那你还说?”想了想又道:“若是加了锦垫的藤椅还差不多……”
老高兴奋地一拍大腿,“行啊,嬷嬷,”一面回头轻轻踢了阿全一脚,“兔崽子,还不快去找把结实的藤椅来,再带些家什与几个人来,得挑那种最结实最耐磨的绳子……”
阿全转过身子,嘴里骂骂咧咧的,“死老高,踢小爷做甚,下次再敢踢小爷你试试?”
偏偏老高耳尖,嘴里嚷嚷,“你说甚?”
阿全早走远了,嬷嬷眼里喷出一团火,“你能不仗着那点三脚猫功夫欺负阿全么,那样做有意思吗?若有种,就该挑邹青他们试试。”
一面转头看小姐,嘴里嘀咕着,“一个大老爷们,瞧你那点出息,可别净惹小姐笑话。”
海澜瞧瞧老高,又瞅瞅嬷嬷,也不说话,只扭过头看着满院的梨花笑。
……
平嬷嬷回来时,秋千已然扎好,海澜仰着头坐在藤椅厚厚的锦垫上,看着一片一片的梨花飞下来,打在自己的脸颊上,带着股清寒味儿,只觉轻轻的,痒痒的,愈发忍不住“咯咯”地笑,李嬷嬷则站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推着,一面瞅着暖暖的春阳出神。
平嬷嬷亦来了兴致,“李嬷嬷,你也辛苦了,让奴婢来。”
李嬷嬷抬头望向海澜,见她点头,方笑着退开了,自去拾掇那本札记,海澜见了,笑得更是开心。
芳华院。
雪华已下学,正望着红木窗楹踏脚书桌上的茶庄账册出神,郑嬷嬷在一旁转述平嬷嬷的话,“大小姐说您愈发能耐了,是时候接手茶庄的事务了,”见雪华眸子里的盈盈笑意,亦愈发高兴,“李嬷嬷得空会过来交接的……”
雪华点点头,暗道:长姐这是赶鸭子上架,逼着自己早日熟悉铺子的运作与打理呢,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正出神,青荷的声音隔着弹花暗纹锦帘传了进来,“小姐,奴婢回来了。”
见雪华微微一笑,嬷嬷忙道:“进来罢。”
帘子一挑,青荷走了进来,脸儿红扑扑的,兴奋道:“小姐,奴婢听闻宁伯侯府的嫡女上官芷涵亦想拜燕大师为师,她派的人与燕大师同一家客栈……”她渴得接不上话来,嬷嬷忙将桌上的茶倒了一盏与她,青荷一仰脖子喝了,这才道:“奴婢听闻那燕大师发了好大一通火,还罚了那赵管事一月的薪俸,又放出话来,说是,说是……”
嬷嬷赶紧又倒了一盏茶给她,青荷喝得急不免咳了几声,雪华忙道:“你先喝了再说,仔细又呛着。”
青荷点点头,一气喝下去,又顺了顺心口,才道:“说是欲得她亲自指点,便拿十美图前去。”觑了雪华一眼,喜滋滋道:“奴婢还去打听了一下市面行情,听闻十美图已然涨到一万三千两银子了。”
雪华斜了她一眼,“你人虽小心却比旁人细,若是能抓紧时日识字,他日必为我左膀右臂。”
青荷喜不自禁,忙道:“奴婢定不负小姐所望……”
雪华看了眼嬷嬷,道:“赏。”
嬷嬷忙将一两银子的荷包塞到青荷手中,青荷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嬷嬷,你亲自跑一趟,将十美图高价转给宁伯侯府的人,可别漏了行藏。”
嬷嬷点点头,“小姐放心,奴婢即刻去办。”
……
夜,已深。
一阵琴声,从前院飘出,袅袅四散。
海澜自梦中骤然醒来,不觉出了一会神,这一曲《碧涧流泉》,时急时缓,如跌落在奇峰怪石间,轻缓处如淙淙溪流,急遽时嘈嘈切切,若万壑争流。
海澜不禁暗暗喝了声彩,好一个“碧涧随高下,流泉自浅深”的意境……
听得她辗转反侧,睡在外间的李嬷嬷不由得蹙紧了眉头。
待里间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这才摸索着穿好裙服,走了出去。
“砰砰砰。”
敲门声富于韵律感,声音不大不小,既不致影响旁人,又足以让房中人听见。
烛火跳了跳,发出“哔啵”之声,墨绿色袍子的少年顾不得拿起一旁的小银剪剪去那焦黑的烛心,抚了抚强劲的心跳,又正了正袍子,这才朝门口走去,他暗自庆幸,该来之人总算来了。
带着优雅迷人的笑容将门打开,又躬身做了个无可挑剔的邀请动作,只听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月言公子何必这么客气?”
见来人是阿全,不觉失望,脱口而出,“全哥,怎地是你?”
“公子这话我就奇了,莫非在等别人么?”阿全强忍着笑,一本正经道。
月言自知失言,只得泱泱住了嘴。
阿全背后走出一个人,面色冷冷的,朝着月言道:“公子,你的琴声固然好听,可此刻已过了子时,特来问一声,可否留待白日也等我们有欣赏的力气?”
因着来人站在背光的影中,月言这才发现是大小姐身旁的李嬷嬷。
月言一揖到底,“多谢两位提点。”
看着两人转身离去,月言一阵失落,蹑手蹑脚关上门,不仅长叹一口气,跌坐在榉木靠背椅上,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既非司马相如,她又怎会是夜奔的卓文君?
况她家规森严,又如何做得出失礼之事?月言啊月言,你自小饱读诗书,怎地如此荒谬,别人可是尚未及笄的小丫头呢……
他扶着榉木夹头榉翅头案站了起来,又抓了几枚镂空雕银熏香球,走到墙角处的错金螭兽香炉前揭开盖子扔了进去,顿时,一股安宁祥和之气四处弥散开来。
他站在屋子中央,有些懊丧地闭着眼睛,脑海里闪现的依然是那样一双眼睛,像星子一般璀璨耀眼,也像星子一般孤傲冷咧,他遽然睁开眼睛,低声问着自己,月言,你就这般割舍不下么?
没人回答他,也许唯一能回应他的,便只有糊着厚实白棉纸窗外的风,旁若无人地发出呜呜之声。
这种从未有过的牵肠挂肚,令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夜更深,更暗了。
明日,又或许是明日的明日,他的情意终归有一处落脚之地。
他脱去墨绿色的袍子,将它挂在榉木南官帽椅上,穿着雪白的中衣,躺倒在榉木雕花架床上。
榉木夹头榉翅头案上,烛火忽明忽暗,就像一颗不知何去何从的心。
……
☆、第41章 凤栖琴与绿牡丹
原本只是外出游历的月言,愈发不舍得离开海宁了,特别是听闻五月诗会上——凤栖琴将现身之后,便一直期盼着。自然,他在意这琴,不是因着自己,而是因着那样一位淡泊名利的佳人。
四处云游的燕大师兴致勃勃赏过海宁的桃花之后,便往丰城而去。
虽说此行不过为了践约,但把玩着宁伯侯府上官小姐奉上的《十美图》,心中着实得意,一气呵成的运笔,各具神韵的十美,端的是养眼,想到差点失之交臂,不免有些着恼。罢了,罢了,总算纳入囊中,了却了自己多年来的一桩心愿。
撩开车窗帘子一角,精致的妆容上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侯府肯以赤燕国第一画匠顾谦的早年之作,来换一舞,倒是令她匪夷所思。
虽说顾谦如今的画更臻完美,不过匠心忒点眼了些,自己倒十分中意他未成名之作,那种恣意泼洒的倜傥风流,乃真名士所为。况物以稀为贵,只怕日后价格更是不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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