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施害怕,读的那些书里,处处都教了自己要做个受父母怜爱的女儿、受丈夫庇佑的妻子、受儿子奉养的母亲,却唯独没写像菟丝花被剥离大树,教她如何做一个单枪匹马,顶天立地的孤女。
人言可畏,不如守着这房子,抄抄书、写写文章,先将就着把自己养活了吧。
听闻此意,颂臣眼里的失落苏施不是没有看见,可是她没办法。她不想寄人篱下,况且还是个不算亲厚的人。
可惜,事事不尽如意,阿施的打算终究是白费了。
眼见着李颂臣湖蓝色的身影在清晨的寒气中渐行渐远,阿施舒了一口气,回屋子本打算略略收拾一下,出门去买些纸笔。谁料一出门就碰上了父亲生前的好友崔禄。
平日里父亲很少让阿施露面,她对这位年逾不惑的长辈也知之甚少。两人这一见,她多少有些拘谨,但也赶紧福了一福。
崔禄道:“你父亲去了,我确实难过。平日里与他切磋文字,好不畅快,如今少了一位文友,更少了一位知音。”阿施垂着头,默默听着,益发显得削肩细腰,臻首娥眉,真是惹人爱怜。
崔禄只在心里叹个不住:年纪尚幼,双亲早逝,已然不幸;茕茕孤女,却容貌可人,此大不幸。如今,自己上门来不为抚慰故知遗孤,却是昧着良心要抽掉这丫头的筋骨,把她往刀尖上逼。再不忍心,也身不由己。
有人下了套,专候着这只小黄鹂,自己却拦不得。
崔禄把灰色的衣袍抻上一抻,有抚了抚衣角,收拾起自己那点良心,拉下脸皮说道,“阿施,今天我来,实际上是有一件不好张口的事,还生活所迫,不得不说。”
阿施这时抬起头,看着这位伯父,崔禄觉着,这双含着雾气的眼睛像是看到自己心里,顿时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想说的话在舌尖绕来绕去,就是没溜出去。平时从来没有这般不利索,让他又窘又为难,但到底还是心一横说道,”阿施,这房子你住不得了“。
苏施一时迷茫,以为自己没听清。但崔禄接下来的一段话让她心提起来,又落下去,最后彻底凉了。
他说,房子是当年苏良来这后水镇时,自己惜才更惜知音,不忍他们流落街头,这才借他住的,还住了这么多年。原本不该好友尸骨未寒就赶走幼女,但今年家里的布庄惨淡,有了亏空,实在没法子,才拿这宅了抵了债,人家债主不几日就要收房子,自己也是没奈何,才让苏施赶紧做打算。
房子是怎么来的,苏施一点也不清楚,这都是她出生以前的事了。父母过世,这时候崔禄跳出来说房子是他的,也是死无对证,任他怎么说,自己都没法子。
崔禄看苏施低着头也不做声,自己反而更加不自在起来,他袖了一张房契,伸到苏施眼前,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大弘圣祚二十年邕州崔禄“。她这才抬起眼,看着崔禄,眼里反而没有泪花——地契都拿出来,竟是真的要逼她走了。
崔禄眼看这事交代完了,自己也悄悄舒了一口气,又端起长辈的慈爱跟苏施说,“阿施,你不住这里,可以去我家。到底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们阖家定然拿你当亲生女儿对待“。
苏施又抬起头看着他,他明明十分有理,这事也办得让人挑不出毛病,但也好似自己犯下罪业似的。
被她看得经受不住,于是,他又顿了一顿,跟她说:“我们家你随时能来,你自己打算吧”,然后脚下步子又快又稳就出了苏家的院子。
☆、第3章 绝境求生
直到崔禄出了院子,苏施才坐了下来。
原本想着有宅子,起码还算有个家,能遮风避雨又心里踏实。谁料想天上摔下来一块石头,把她彻底砸蒙了。爹娘没了,房子也没了,以后自己真要无家可归了。
纸笔也不必出去买了,苏施就这么坐在院子里,从旭日东升,到日高风暖,再到夕阳斜照,又到月华满庭。她呆了整整一天,终于想到了一条出路。
崔禄“当亲生女儿”的话,她根本不信。
如果真有那份好心,父母过世的时候怎么不提?现在为了要回房子来去匆匆,没有一点流连。看她眼神始终都带着闪躲,装都装不出一点怜惜。这样的人当她是傻子呢,随口说的话也只能听听罢了。要是自己真的上门去投奔,只怕不出几天就得被扫地出门,退一万步,即使崔府真容得下她,那受人施舍的日子,只怕她这样刚强的性子也过不来。
无亲无故,崔府去不得,那还能去哪儿呢?
苏施眼前走马灯似的过了很多人的身影,这时一角湖蓝色的衣袍从乱纷纷的影像中被扯出来,然后被扯出来的是一张带着关心的脸,然后是一个念在嘴里颇有几分温柔的名字:“颂臣”。
实际上,这就是苏施对李颂臣的全部印象。相比较容貌,这位少年的柔和的性子更易让她记住。
这儿不是家了。
早也是走,晚也是走,不如收拾一下,第二天就找找前途吧。
苏施抱着这样的打算睡到了床上。这一夜睡得稍微安稳。
似乎是因为多少有了一个奔头,且不管这是不是一个十分靠谱的决定,但是现如今别无他法。也只能去李府问上一问,李府素以仁善闻名乡里,李员外和夫人们听说也都是好相与的,做李颂臣的伴读,想必也不会让自己过分为难。
这一觉醒来,阿施就开始收拾行装。父亲的文房四宝,母亲的针线荷包,带上铺盖,再加上几套衣服。除了这些,环顾四周,家里也没有别的能带上的东西。
阿施梳洗罢了就直奔李府,先去求个准信,打算那边妥当了,再回来取东西。不一会儿,她就站在了李府的门口。
李老爷到底是科举入仕的,只见两扇朱门十分气派,门楣上行云流水草书着“宁静致远”四个大字,两头石狮子也是威风凛凛坐在那里。再往里看,隐约能瞧见飞檐翘角,桂殿画堂一干楼宇沐浴在初现的晨光里,更觉得雍容富丽,主人气韵不凡。
阿施走上前去,说明来意。门口的张春偏着头看了看日头,眯着眼睛说:“哎哟,还早着呢。老爷这些天忙公事,昨儿三更才灭了灯,只怕现下还没起呢。就算起了,内院的门挂着锁,我这会儿也进不去啊。要不,你等着?”
苏施一看,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走下台阶,绕到旁边的巷子口。这时头顶的树枝上几只麻雀喳喳的叫,哪儿还传来一两声蝈蝈的歌声,这在平日倒没什么,但是让现在的苏施听起来,却更添烦躁。她捡了一根树枝,又扔在脚下踩来踩去,整颗心像是被放在油里翻来覆去的煎,煎得她口干舌燥,煎得她战战兢兢。
就在苏施觉得自己等得十分难熬的时候,张春招呼着,“云嫂带着,快进去吧”。
一个青布衣裙的妇人从侧门出来,带着苏施往里面走。这是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正对着门,是一面镶着浮雕的影壁墙。青灰色的砖墙上是一棵茂盛繁密的松树,旁边写着“穿林闻松涛,含笑迎客来”。画风繁丽,但没有上色,倒给人十分稳重宽厚的感觉。
阿施以为里面应该就是几簇高大的屋脊,却完全没有想到,绕过影壁墙,先看见的却是一簇徽式的粉墙黛瓦。只见几丛翠竹掩映下,几处精致的庭院印入眼帘。雕花窗子边开着几朵白茉莉,在风里微微招摇。
正前方就是李府的正厅,没有一点脂粉气,被周围房舍簇拥着,倒还满满是邕州地界的阳刚气派,镶着很高的窗子,简单威严,颇有些像李鹤山这样妻妾成群的老爷。仆人们正在洒扫,远远就能看见一副草书的对联“诗书传家久,耕读济世长”,并着一套红花梨桌椅,高凳上放着一支青瓷花瓶,瓶里插着怒放的木槿。
云嫂四十上下,步子倒是很紧,脚下不停地带着苏施穿过月亮门,掠过几处庭院,滑过几条抄手走廊,最后来到李府的最深处——一丛三层的小楼连着一间高耸的阁子。正门顶上挂着“折桂”两个字,苍遒有力。
这处所在在整个李府可谓鹤立鸡群,最为高挑,原来阿施在外面看见的或许就是它了。
云嫂停下来,转过身,苏施这才第一次细细打量她:一个简单的髻儿挽在后脑,上面插着一支空心的银簪,簪上浅浅刻着几朵梅花。一对长眼,两条浓眉,是个长相端正的女人,只是脸色太冷,双唇紧抿,给这张脸着实平添了几分老相。适中身材,衣裙干净,上绣的柳叶也算生动,手上不见粗糙。
看起来像个下人,却也不像个下人。
苏施不敢冒昧,也不多打量,就等下一句话。云嫂照旧不看人,只说:“你且在这儿等会,我告诉一声。”话毕径自推了门进去,一个青色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后。
这时候太阳高升,苏施转头去看,光不烈,却也让她眯了眼。和风吹来,竟不知带来哪里的花香,让人心里欢喜。
随后门开了,云嫂走出来,对她说:“进去吧”。
苏施抬脚要走,云嫂立在面前,拿眼睛看了她,说:“你要进去么?”苏施不懂,不知这话里有几分意思。然后她揣度着,慢慢说:“是,我没别的去处。”于是,云嫂始终风轻云淡的眼里总算飘过点什么,稍纵即逝——苏施没抓着,但马上就像从来还是那口古井,不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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