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诚勇听闻招呼,只得暂且立住,扭身只见一身着粉红衣裙、梳着双丫髻的少女立在阶下,当即打躬作揖道:“在下出来走动,不想迷路,竟而走到小姐香闺,唐突之处,还望小姐海涵。在下这便就走。”
那丫头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回,嘻嘻一笑,也不答话,只说道:“公子稍等,我去请我们小姐示下。”说着,回头轻步进房去了。
陆诚勇虽不知那房中女子所系何人,但想今日既是侯府摆宴,能在此处的女眷,必非小可人家,又听那丫头口称小姐,心底越发不安,也不敢就走,只在原地站着。
少顷,那丫头重又出来,手里端着一方茶盘,上面放着一只小巧粉彩瓷盖碗茶盅并两小碟果子,迎上前来笑道:“我家小姐说了,公子既是老爷的贵客,我们也当尽地主之谊。这里离慈勇堂甚远,公子一路走来,想必是渴了,且吃了这盏茶,我便去喊人来领公子回去。”
陆诚勇不善与妇人相对,听了这话,为求脱身,走上前来就要取过茶碗。那丫鬟却轻巧一转,躲了开去,顺手将茶盘放在山石下一石桌上,向他笑道:“公子且在此少坐,我这就去喊人。”言罢,也不理会陆诚勇,径自向外去了。
陆诚勇别无它法,就在那豆青瓷石凉墩上坐了,因走了一地,倒也真是渴了,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又看茶碗并果盘绘着些花纹,也看不出什么好坏,只是都描着金,不禁赞叹了一回。
那厢绿纱窗后头,司徒嫣然正在窗畔坐着,一双妙目透过纱窗瞬也不瞬的盯在陆诚勇身上。见他今日穿着簇新的衣裳,衬着他那高大身形,日头底下越发显得英武魁伟。想起自己近来的心事,不由脸上一红。她身畔另一丫头掩口偷笑道:“这公子当真是个粗人,上好的雀儿舌,也不知细品品,如牛饮一般,当真是牛嚼牡丹。”司徒嫣然轻声斥道:“他想必是渴了,方才这个样子。”那丫头又道:“我知道小姐近来为他害相思,然而小姐还是检点些好。前回夫人为这事斥责了小姐一番,还将小姐禁足,小姐都忘了不成?”
司徒嫣然听她提及自己痛楚,不由瞥了她一眼,冷冷说道:“这话是你该说的么?”那丫头思及这小姐往日淫威,脸色顿时惨白,立时跪在地下,浑身发颤,一字儿也吐不出来。
司徒嫣然居高临下,扫了她几眼,淡淡说道:“夫人打发你来,是要你服侍我,不是要你监视我。记着你的身份,不然那菱角,就是你的榜样。”又看那丫头伏在地下,周身颤抖不已,半日道了声“是”,方才点头道:“起来罢。”
正当此时,适才出去招呼的丫头,已然寻了个小厮过来,领了陆诚勇出去,她自家走进房来,快步上前,低声道:“小姐,不好了。我回来时,正巧碰见夫人身边的娇杏。她一望见陆公子,立刻转头走了,只怕夫人就待来也。小姐快想对策之法罢!”
司徒嫣然乍闻此事,微一慌乱,转而暗自忖道:如此也好,上回我同母亲说这事,母亲虽将我痛斥了一顿,到底也并未将我怎样。今次又见如此,可见我志向。母亲素来疼我,我再多缠一缠,想必母亲答应了也未为可知。这般拿定了注意,她心中倒安定了下来,当场喝道:“夫人来便来罢了,又慌怎的!”
话音才落,就见一靓妆丽人带了一众仆妇,匆匆走进门内。
司徒嫣然见状,当即起身,迎上前去,道了个万福,口里道:“见过母亲。”
那司徒夫人柳眉倒竖,粉面含嗔,先不与她答话,只吩咐:“你们都下去!”那一众仆婢,齐齐应了一声,都退了出去。
司徒嫣然见势不好,犹自强笑道:“母亲怎么……”一语未毕,司徒夫人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打的司徒嫣然脸颊通红,口角沁血。
司徒嫣然挨了这一记耳光,却倒镇定下来,抬头问道:“母亲为何打我?”司徒夫人喝道:“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打你?你一个大家闺秀,还未出嫁,就这样勾引外男,可还知道廉耻二字?前次你同我说起此事,我只当你年幼任性,不与你计较,叫你闭门思过。谁知你全不知长进,反而变本加厉,将人勾到院子里来了!还叫这么多人看着,幸而只是咱们家人。若是这话传扬出去,你可还要嫁人?!”
司徒嫣然仰头道:“女儿一早同母亲说过,女儿的夫婿要女儿自己来挑。母亲那时也说好,如今女儿看中了这陆诚勇,为何父亲母亲竟都变了卦?母亲斥责我任性不知礼数,然而女儿却知,昔年外祖父不许母亲嫁与父亲,是母亲绝食三日,迫的外祖父答允婚事。若非母亲当年执意,怎会有今日咱们这一家子人?如今女儿不过效仿母亲,怎么母亲却来斥责女儿?”
司徒夫人听她搬出自己往昔旧事,气极反笑道:“好啊,你打听的倒是周全,连这些陈年谷子烂芝麻也有人说给你听!我们平昔不理会,你越发放肆了!你父亲以往替你说了那许多出身显赫的青年才俊,你一个也看不入眼,怎么竟就挑中这个破落户的有妇之夫?!我当年同你父亲是离经叛道了些,和你父亲那时尚未娶妻,我们还是御赐的亲事!你如今这样,又是学谁?!”
司徒嫣然听了这话,当即驳斥道:“父亲同我说的那些人,我也大多见了。不过是些纨绔子弟,旁的本事没有,吃喝嫖赌倒是无师自通。这样的人,母亲往日也都看不上,怎么今儿却倒把他们抬了出来?那徐家表哥,面上瞧着恭敬,却是一肚子的坏主意。他背地里调戏我,我不过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不曾与他计较罢了。亏得你们还将他当个人看!要我配这样的人,不如叫我一头碰死!”说到此处,她心中一酸,挤出两滴眼泪,揉着眼睛说道:“爹娘往日都说疼我,逢到这样的事上,就都忘了!原来平日都是骗我的!”口里说着,越发抽泣的狠了。
司徒夫人见女儿哽咽难言,也觉心疼,这心中一软,口里话便也松了,只温言道:“旁的也都罢了,他见有妻室,怎好娶你?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还是打消这个主意罢。我答应你,只除了此人,往后你再看中什么人,母亲绝不阻拦。就是你父亲不同意,我也替你去说和。”
司徒嫣然撇嘴道:“有妻室又怎样,大不了我忍了这口气,让她当妾就是了。”
司徒夫人怒斥道:“胡说八道些什么,人家好好的正妻,就凭你一句话就当了妾不成?!”司徒嫣然见母亲不准,那执拗脾气发作起来,自头上拔了一根簪子,口里嚷道:“你们不答应,我也不用活着了!”说着,就将簪子朝喉咙捅去。
司徒夫人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夺下簪子丢在地下,又细看女儿咽喉,只见那细嫩皮肤上终究是划了一道血痕。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便斥道:“你这傻孩子,怎么就做这等傻事!”
司徒嫣然抽抽噎噎道:“我不能和我中意的人在一起,还要这条命做什么!”司徒夫人见她闹得厉害,也是无可奈何,往日本就娇惯这女儿,又怕她当真寻死,只好说道:“罢了,你放心,这事我同你父亲商量去,只是不准你再做傻事。”司徒嫣然见母亲答应,破涕为笑道:“有母亲这句话就好,我就知道母亲疼我。”
司徒夫人叹息了一回,抚慰了女儿一阵,叫人进来与她包扎上药,自己便往外去了。
第66章 V后新章
这司徒夫人一路走到前堂后门上,看里面宴席未散,不好进去。看门的小三子见了她,连忙迎上前来,陪笑道:“太太来了,可是有话要传与侯爷?”司徒夫人先问道:“里面的宴席还有多久要散?”那小三子道:“大约还得许久,这才上了汤盆,打散的点心还没上呢。”司徒夫人不耐烦等候,便道:“你进去,把侯爷请到焦芦馆去,只说我有话同他商议。”那小三子哪敢进去打扰,陪笑道:“太太这可为难小的了,侯爷一早吩咐了,今儿请的都是要紧的客,不许人进去打搅。”
司徒夫人娇眼一瞪,向他斥道:“我不管你那些个,我是有要紧的事同侯爷商议。若是误了,我只把账算在你这小猴崽子的身上!”言罢,也不容那小三子辩解,抽身去了。
那小三子无法,又素知侯爷自来惧内,进去搬出夫人来,也未必与他为难。当下,将牙一咬,推门走到堂上。
这慈勇堂为那月洞门一分为二,外间便是群客飨宴之所,里间放了一架八仙渡海红木螺钿嵌白玉屏风,与外间隔开。司徒仲便在此间,设了一桌宴席,款待些要紧的密友至交。
内堂上众人正在低低密议,忽见侯府小厮闯了进来,不由一怔,各自噤声。
司徒仲甚是恼怒,向他呵斥道:“贼不逢好死的奴才,谁准你进来的?!”小三子哭丧着脸,上来附耳低声道:“太太请老爷到焦芦馆一会,说有紧要事同老爷商议。还说若是误了事,要剥了小的皮,小的不敢不传。”司徒仲闻听是娇妻相招,倒也不敢怠慢,沉吟片时,向桌上众人道:“家中有事,贱内请我过去商议。诸位且在此用些酒食,稍待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