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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女不下堂 (陈云深)


  陆诚勇见妻子出言解释,纵然心中大喝其醋,嘴里还是说道:“我怎会生你的气?我只是气恼这厮不识礼数,我还在这里坐着,就要同你说笑。”
  这般坐了片时,窗外雨收云散,陆家夫妇便即起身,付了茶资,出门登车,返回城中。
  路上,夏春朝便同丈夫商议道:“被这场雨耽搁了,这会儿已近晌午,咱们先去吃饭,就往庙会上去罢。戏改日再看不迟——若再要看戏,倒恐会散了,误了给红姐儿买东西。”陆诚勇笑道:“今儿是陪你出来散心,你心里要怎样就怎样,又何必惦记着她。”夏春朝便笑道:“也不全为了妹妹,我也有几样物事要买。”陆诚勇自来少驳妻言,也就点头应下。
  当下,马车进城,一路径直驶到白香斋店门前。
  陆诚勇搀下妻子,夏春朝下得车来,举目就见这店门前挑着一扇湖蓝三角酒旗,门首上安放着一口大锅,其内煮着三五副羊架,热气腾腾,白汤滚滚,香气扑人,店中更是人声鼎沸。
  这白香斋在京中远近闻名,店老板曾于西疆住了十来年,同当地老师傅习得一手炮制羊肉的好手艺,店中蒸羊羔、酱羊骨、炸羊尾、羊肉水饺子,皆是京中绝品。平日便人满为患,待初一十五城中出会,更至无处立足。今日好在陆诚勇夫妇为大雨所阻,到店中时已过晌午,店中尚有两张空桌。酒保见客人上门,连忙迎上前来,引了这一家三口到内里坐下。
  陆诚勇要了两斤羊肉饺子,半斤羊骨,一斤白切羊肉,又让夏春朝点菜。夏春朝添了几样菜蔬,打发了酒保,埋怨道:“你点这许多肉食,一时吃不了岂不是糟蹋?”陆诚勇笑道:“我这些年在军中,熬得食肠大了,尽能吃得。若真有剩下的,收拾给跟随人吃就是了。”夏春朝闻说,便不多言。
  须臾,饭菜陆续上齐,夫妇二人一起动筷,果然肉香浓郁,名不虚传。
  一顿饭毕,夏春朝便同陆诚勇商议道:“城里人多,乘车不便,跟随的家人小厮也奔波了半日,不如叫他们在这里吃饭等候。待咱们逛完了回来,再坐车回去。”陆诚勇说道:“这也很好,只是才下了雨,地下泥,怕污了你的鞋。”
  当下,夏春朝将桌上剩的一盘杂合肉菜,又向店家讨了二斤水饺,拿与家人小厮吃,吩咐他们在此地等候,便同着丈夫丫头一道走到街上。
  今日乃是清明,正当城中出会,虽经了一场大雨,那起商贩行人,躲雨已毕又渐渐出来走跳。街道上红男绿女,络绎不绝。
  夏春朝随着丈夫走动看时,眼见那些摊子,卖的尽是些蒸糕吃食、胭脂水粉、布匹绸缎、甚而没人要的字画古董,香炉香灰,各路玩意儿,也没甚新奇。看了一回,两人就在一处面人摊子前站了,那摊子上插着各色有名目的面人,比如孙悟空、猪八戒、月里嫦娥等等,各个傅粉绘彩,栩栩如生。
  夏春朝见这面人倒是有趣,便扯了丈夫衣袖令他看。陆诚勇看了,心里倒有了个主意,便问那摊贩道:“老丈,活人你能捏么?”那人回道:“那有什么不能?客官要捏谁?”陆诚勇说道:“你照着我们两口捏一个来,我算你四个面人儿的钱。”
  那摊贩听闻,抬眼打量了两人一遭,更不多言,大手自几只罐子里取了各色面泥,上下飞舞,顷刻捏成一对面人,递上前来。陆诚勇接过面人,递与妻子笑道:“你拿去玩罢。”夏春朝见这面人捏的甚是精细,二人面目神情十分传神,乃至衣衫裙褶,亦莫不一致,不由暗暗称奇。又看这两个面人手挽手连在一起,亲昵热络非常,微觉不好意思,捏在手里脸红不语。
  陆诚勇付了钱,搀了妻子往前走。夏春朝惦记着与陆红姐买汗巾,便说往西街去。
  三人才走了几步,前头忽然一阵骚乱,只见路上行人慌慌忙忙向道路两旁躲避,又有人尖声喊道:“马惊啦,快躲开!”
  陆家三口尚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就见前方一匹高头大马,拖拽着一辆马车,疯也似地朝这边奔来。那马口鼻喷沫,狂乱非常,目中无人,一路奔来,踩踏摊子无数。那马车辕子上并无人驾驶,想已是被甩下去了,车内不知有无人乘坐。行人中那起老弱妇女,躲避不及的,眼看就要惨遭马蹄践踏。
  陆诚勇一见此状,连忙将妻子丫头推入道旁店中,迎上前去。夏春朝扯他不住,只好眼睁睁看他去了。

  偶遇

  陆诚勇将妻子丫头安置妥当,闪身出门。只须臾功夫,就见那疯马已奔将过来,四蹄如铁,口沫横飞,狂暴非常。
  一老妇躲闪不及,摔在地下,手脚酸软无力再爬不起来。旁人虽有心施救,但见那疯马来势汹汹,又哪里有那胆量?
  陆诚勇见势不好,纵身上前,下盘扎了个马步,稳稳立在地下,就将那老妇挡在身后。便在此时,疯马拖着马车奔至面前。那马正在躁狂,眼见有人挡道,狂怒非常,当即将两蹄扬起,就要踩踏陆诚勇。陆诚勇闪身避过,左手扯住缰绳,右手一拳挥出,重击在马头上。他这一双拳头,乃是军中日日锤炼出来的,递出便如金瓜铜锤。他膂力甚强,一拳怕不有百来斤力量,便如一柄铁锤重砸在那马头上。那疯马不过血肉之躯,焉能承受?当即被击了仰倒,胖大身子一侧,就要向路边倒去,连带着马车亦要侧翻。
  便当此时,只听那车中忽传出一声女子尖叫。陆诚勇未曾料到车中尚有乘客,不及细思,一手勒定缰绳,一手拉住车辕,将身站稳,口中大喝一声,硬生生拉住了马车。那马发了半日的狂,已渐渐安静下来,又为陆诚勇重创,登时萎顿在地,再不动弹。
  一旁围观众人直看得目瞪口呆,面无人色,眼见险情已退,纷纷拍手喝彩,齐声赞道:“好一条汉子,这等威武!”
  夏春朝自路边挤出来,飞奔至丈夫跟前,面色青白,两眼红肿如烂桃,心中又急又痛又气,口唇哆嗦了半日方才道:“你……你怎么这等大胆!倘或一时有个好歹,你……你叫我……”言至此处,已是哽咽难言,珠泪滚落。
  陆诚勇将衣衫掸了掸,笑道:“不妨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快不要哭,揉坏了眼睛了。”说着,接了夏春朝的手帕替她抹脸,又见此地人多,搂了妻子香肩就要离去。
  便当此时,那车中女子家人仆从尽皆赶来,打听得知事情原委,就上来怒气冲冲道:“兀那汉子,你打坏了我们家的马,就这样走了不成?!”
  陆诚勇闻声,回身望去,只见五六个身穿青布短衣模样的人,围绕马车站立,正向自己横眉怒目。后面又走来一绿衣丫鬟并一个穿夹衣的仆妇,这两人慌慌张张,嘴里说着:“小姐素来体虚,这一遭怕是要受了惊吓。”就矮身钻入车内。
  陆诚勇见这起人各个衣着不俗,又细看那马车用料考究,装饰华丽,地下卧着的枣红马匹,亦是膘肥体壮,名种之流。那车中坐着的女子,显非小可人家出身。
  他打量了一回,见这起仆从凶神恶煞,来意不善,忆起先前凶险,心中火起,当面斥道:“你们纵马横行,踩踏路人,成何道理?!若非我舍身拦住,这一路过去,要踩伤多少人命?!那马发了狂性,不是我拉住缰绳,稳住车子,马车一时翻倒,你家小姐又焉有命在?!你们不知感谢,反倒来向我兴师问罪,岂有此理!”
  那起仆从齐声喝道:“我家这匹马,乃是西域过来的名种,平日各样好料喂着,好容易养到这等肥壮,今儿头一次给小姐拉车就被你给打坏了。你却在这里强词夺理,意欲脱罪,世间没有这般便宜的事!你同我去见老爷,不把这马赔来,今儿定然不能让你走脱!”嚷了一回,又说道:“若不是你乱扯缰绳,打翻了马,车子也未必要翻。你惊吓了我家小姐,这件事断断不能轻易了结!”
  陆诚勇听这起恶奴颠倒是非,登时怒发冲冠。还不待出言,却听一旁夏春朝冷笑道:“既是你家小姐这等金贵,怎么马拖着车子疯跑了半日,不见你们出来护卫?定要挨到我家相公出来把车拦了,才见你们冒头。若是我们不拦车,你们莫不是就任凭那马拉着你家小姐绕城不成?我知道你们这些做人奴才的,跟着小姐出门,见出了岔子,唯恐回去不好交差。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能浑赖起人来!随意抓着一个就是,讹人有这般容易么?”
  那起人见被夏春朝当面戳破心事,脸上微微泛红,恼羞成怒道:“我们同你家男人说话,你一个妇道人家在这里搬弄什么口舌?还不过一边去!”夏春朝冷声说道:“世间凡事都抬不过一个理字,你们见说不过我,就意图拿这话来压我么?大伙在这里瞧着,谁有理谁没理,一眼便知!”
  这些家丁小厮,平日里仗着主家的威势,横行无忌的惯了。此刻忽被一个妇人责难,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当即都嚷起来道:“反了反了,这等刁妇,竟敢当街放刁,为难侯府千金,把她拿到衙门里去!”说着,就要上来动手。
  陆诚勇眼见他们要来抓人,随手将夏春朝扯在身后,叉手向前,一推一递,登时便将三四个人甩将出去。他久经沙场,武艺精熟,又岂是这班平日里只会欺男霸女的恶徒所能抵挡?他本意不愿将事情闹大,下手之时只用了三分力量,饶是如此,那起人跌在地下,各个鼻青脸肿,哭爹喊娘,再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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