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吏部尚书连忙应声,这种事要是摆到明面上,着实难以启齿,燕王妃愿意这般委婉地提及,让他感激不已,“那个人……下官有个不情之请——殿下能否高抬贵手?”
话说到这个地步就行了,要挟的话根本不需道明,聪明人便能想到。要知道,燕王妃的伯父江式庾在他跟前行走,他给下属使个绊子并非难事。况且,吏部掌管着官员的前程,与江家、燕王府有关的人,他吏部尚书若是有意阻挠,往轻里说都是停滞不前,再无往上升的可能。
“我不能对那个人高抬贵手,对你,倒是有心网开一面。”炤宁将手里的小匣子交给红蓠。
红蓠神色郑重地接过,交给吏部尚书。
炤宁又道:“您不要担心,我只是要您仔细看看。这些只是我请您不要介入眼前琐事的条件,真没别的意思。”
吏部尚书闻言称是,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看到里面是一叠宣纸,上面的字迹清隽有力,纸张下面,是一封书信,信封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他当即心头一滞——竟是江式序的笔迹!
红蓠好心地指一指花厅一侧的宴息室,“您去那儿看吧,这些事关重大,被有心人看到一字半句的捕风捉影便不好了。”
“好,好。”吏部尚书神色有些茫然地起身,随红蓠去了宴息室。
蒋连此刻的心情很不好,脸色很难看。
江炤宁这个人,委实有点儿邪门儿了——怎么她完全是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这还没说几句话,他都不知道吏部尚书到底因何而来,吏部尚书就已有些失魂落魄了,看起来,不反过头来向江炤宁跪地求饶就不错了。
炤宁瞥了蒋连一眼,“说你的事情。”
蒋连讽刺地笑了笑,问道:“你大姐到了何处?快进京了吧?”多可笑,他的妻子的行踪,需要问别人。
炤宁道:“三五日内进京。”
“我们和离,于你有什么好处?”他目光森寒。他想与江锦言和离,但和离之事不该由江锦言闹出来,这之间的差别太大了。
“与我何干?”炤宁平静地道,“是太夫人的意思。她终于想明白了,你配不上她的长孙女。”
蒋连才不信。
炤宁道:“我知道你不信。既然我说的话你不相信,问这些不嫌多余么?”顿了顿,又问,“到底因何而来?你再不说我就送客了。”
蒋连只得说起顾鸿飞的事情:“顾指挥使的意中人柳氏,可在你手里?”
炤宁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顾鸿飞的意中人在何处,怎么会问到她头上来?她会帮周静珊尽快摆脱人渣,是看在都是女子的情面上。至于人渣的意中人,是周静珊要不要计较的事情,跟她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思忖片刻,炤宁猜到了他因何有此问,“是顾鸿飞托你来问的?”
“是。”蒋连颔首,又问,“人在不在你手里?”
名声差就是这点不好,怎么样的好事,别人都不会往她头上想;怎么样的坏事,别人第一时间怀疑的都是她——人们有意无意的,还是把她当煞星,只要事情与她有一丝牵扯,结果不好就一定是她导致的。
炤宁有点儿气不顺,索性满口承认:“人在我手里,让他赶紧想法子,没法子就一脖子吊死。”
“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蒋连起身,“告辞。”
炤宁生了一小会儿气,走到门外,吩咐常洛:“你派人盯住顾鸿飞,另外去知会王爷一声,叫他跟各个衙门打好招呼,以防顾鸿飞找人告我强抢民女。”
常洛没忍住,笑了出来,“您怎么会与强抢民女的事扯上关系?”他实在想不通,哪儿有女人去抢一个女人的事儿?他家王妃为人处世从不是这个路数。
炤宁无奈地解释:“顾鸿飞怀疑我把他的意中人抓起来了。”
“原来如此。属下这就去办。”常洛强忍下了笑意,转身快步离开。
炤宁又思忖片刻,确定这样安排下去就足够了。
顾鸿飞就算不怕她,总是害怕师庭逸的,因此,他绝对不敢带人来闹事。这条路行不通,便只有将事情闹上公堂给她难堪——横竖现在桑娆消失了,那么就没人能言之凿凿地说柳如媚与名噪一时的老鸨关系匪浅,称是良家妇女也没人会怀疑。她闲的没事抢了金吾卫指挥使的意中人,在人看来不但是仗势欺人,还是无理取闹、可笑至极。
要是连这种丢脸的事情都沾上,她可真是白活了。
转回花厅之前,炤宁对紫薇招一招手,吩咐道:“找几个得力的人,隔三五日就修理顾鸿飞一次。别打脸、别打死就行。”
横竖他都认为坏事是因她而起,那她就让他好好儿地倒霉一阵子,权当给周静珊、孙氏等被他伤害过的女子出气了。再好的法子不是没有,只是犯不上为这种人耗费时间、心力,简单粗暴的用拳头说话的方式就挺好。
紫薇称是而去。
吏部尚书用了小半个时辰,才消化掉所看到的每字每句。
真正两袖清风不染尘埃的朝臣,在本朝他没见过,自己更不是那种人。
他这些年做过亏心事,例如先后在科考时帮三子、孙儿说服监考的官员,让他们金榜题名,少经历一些年的不得志。也是没法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有些儿孙因着长幼嫡庶之别,一出生就注定不能袭恩荫,想要面上光彩、有个说得过去的前程,只能走科考的路。
他对子嗣,不是疼爱,是溺爱,一直都明白,无从更改。
这一点,江式序是了解的。燕王妃放在信封里的,是江式序对他这个人的品评——溺爱子嗣是第一点,藐视武将甚至不遗余力地打压便是第二点。他一直妒恨武将短时间内建功立业、享一世荣华,没有理由,与生俱来的重文轻武。说白了,就是看不得武将得着好。
在江式序扬名天下风头最盛的时候,他曾与内阁中人一方面吩咐押送粮饷的官员寻找托词延误,一方面则在皇帝面前给江式序穿小鞋,试图让皇帝相信江式序随时有可能兴兵造反,应该在战捷之前将人召回,避免养虎为患。
只是,他白忙了一场。那一次,粮饷如期送到军中,后来他曾问起,那名官员说根本就没收到信件。皇帝那边,则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一句“你们这些文官总是想得太多,出力太少”便将他们打发了。
而这件旧事,如今还能翻出来——他写给押送粮饷官员的信件还在。眼下他看到的是经人临摹的,那封信应该就在燕王妃或是江家人手里。
他们怎么得到的?是半路将信件劫了下来?还是那名官员明面上是他的党羽,实际上是江式序的心腹?不得而知,可以确定的是,这事情就算再过二十年摆上台面,也够他喝一壶的——皇帝第一个就容不得,尤其是江式序英年早逝,江式序的女儿已是皇家儿媳妇。
这大大小小的徇私枉法的事情,燕王妃都清楚明白地给他写出来摆在面前。
怎么办?
桑娆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考虑了。他哪里还有闲心管别人的死活,自己能否善终才是最要紧的。
他苍白着脸、满头虚汗地呆愣了半晌,终于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将手边的东西恢复成原状,转到炤宁面前,向上深施一礼,将匣子奉还,之后道:“殿下,下官只求得个善终。待到秋日,下官便告老还乡,在那之前,全凭殿下吩咐——这样可行?”
炤宁微微一笑,颔首道:“好,一言为定。”
**
顾鸿飞留了人手观望着蒋连的动向,知道对方回了住处,连忙赶过去询问结果。
蒋连将炤宁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一遍。
顾鸿飞气得脸色都发青了。
蒋连建议道:“你当务之急,是将柳氏的仆人亦或友人寻来留作人证,抓紧写好诉状。”
“是是是,这些我自然明白。”顾鸿飞立即起身,“多谢蒋兄提点,我先回去筹备,日后再答谢今日的恩情。”
“好说,好说。”蒋连起身相送,“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只管派人传话,不要见外。”
顾鸿飞感激不已,再次道谢。
蒋连看着顾鸿飞渐行渐远,猜测着江炤宁能不能防患于未然。经过吏部尚书的事情,他当然是更加不敢小看那女子。眼下与顾鸿飞这般说辞,不过是想凑凑热闹,看看最终的结果。要是不论大事小情都不能让江炤宁吃瘪,那么……蒋家想要重振门楣,怕是只能等到太子登基,强行除掉燕王府,不然的话,永无可能——他们连个女子都奈何不得,想算计燕王等人根本是自不量力。
顾鸿飞没有想到,回府途中,马车居然被几个小地痞迫入僻静的窄巷,把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通。
他懵了一阵子,才想到了炤宁,险些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怎么会有这么混账的女子?!她怎么好意思用这种手段膈应他的?!她居然嫁入了皇室,简直是老天爷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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