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如诅咒,他不会忘记阿昭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露出的嘲讽绝望的笑容,更不会忘记他在看见一缕缕鲜血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来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几乎快要将他生生扯碎;难道,她就这么恨他吗?恨到用最惨烈的语言来伤害他,恨到明明怀了他的孩子却不实情相告,眼睁睁的看着他做出这样悔恨终生的错事?
好!真好!
徐昭,你赢了!
你成功让朕成为一个禽兽不如的男人,成功让朕成为一个不负责任的父皇;你让朕切身的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生不如死、痛苦煎熬。
朱泽看了眼脸色灰白的徐昭,看着她就算是在昏厥之中依然面露痛苦之色,继续说道:“依我的医术,现在这种情况,想要保住这个孩子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会对皇后娘娘的身体造成很大的伤害,确切的说就是以命换命;这个孩子会成功的诞生出来,但一定会是个早产儿,而皇后娘娘也会因为这个孩子掏空所有身体内耗,在诞下这个孩子的同时香消玉殒。”
楚烨僵硬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一下,可他依然紧抿着苍白的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朱泽看着他,又道:“如果现在拿掉这个孩子,娘娘顶多会因为小产身体虚弱数月,待好好调养过后还是很有希望与皇上您再孕育皇嗣的。”
再孕育皇嗣吗?阿昭她肯吗?
楚烨精疲力竭的抬起头,直盯盯的看着望向他的朱泽:“如果迫不得已,朕要阿昭,不要孩子。”
朱泽点头:“草民知道了,还请皇上下去吧,草民要开始救治娘娘。”
微微敞开的房门被人紧紧关上,朱泽眼看着那个永远端坐在龙椅之上俯瞰天下的男人在一瞬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挺直的腰背变的微微塌陷,骄傲的眼神布满了痛绝的灰色,清朗的声音里再无往日的自信满满;这个桀骜尊贵的男人,一夜之间,像是变了一个人,叫人心疼,让人心酸。
朱泽在房中快手快脚的放下房间内的白色纱幔,争取挡住从缝隙中渗进屋内的请冷空气;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撩起徐昭腿上的长裙,在看清楚双腿间糟糕的情况后,不免皱紧了眉心;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皇上会因为皇后娘娘的小产反应如此激烈,为什么一看见他出现会扑上来使劲儿的说都是自己的错;原来……
男人啊,他能在前一秒将心爱的姑娘捧到天上,后一秒也会让心爱的姑娘受到最大的伤害。
徐昭从宽大的袖口袋中掏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又暗自庆幸因为元宵的关系他养成了随身携带参片的好习惯,在又给徐昭塞了几片人参吊住气后,正欲施诊;昏迷中的徐昭忽然醒来,一双纤细瘦弱的小手轻轻地拉上他的袖角。
朱泽惊喜的凑上前,来到徐昭面前:“娘娘可是还觉得很痛?放心,很快就会不痛了。”
徐昭虚弱的摇了摇头,只是紧紧地抓住朱泽的衣袖,在喘了好几声气后,才有力气说了句:“朱泽,拜托你,救救我的孩子。”
朱泽皱紧眉心:“娘娘,你该知道,这个孩子是保不住的。”
“不!你有办法不是吗?”滚滚热泪,又从徐昭的眼角颗颗滚落:“是我没保护好他,我不能抛弃我的孩子;朱泽,我不怕痛的,只要能救他,你让我忍受什么,我都可以做到。”
“娘娘!……”
“朱泽,难道你真的希望我跪下来求你吗?”徐昭伸出另一只手,缓慢而动作放轻的移到自己的小腹上,青白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了笑容:“其实这个孩子,他一点也不乖呢;我前些日子孕吐的反应那么强烈就是他在欺负我,还在娘的肚子里就知道欺负我,简直跟他的父皇一模一样;可是,就算是这样也无法阻止我对他到来的欢喜和祝福;朱泽,你相信吗?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好母亲,就在刚才,我还做了一个关于他的梦,梦见他伸出小小的小手紧紧地拉着我的食指,白白嫩嫩的一个小团子就坐在我的面前,嘴角流着口涎,张着没有牙齿的小嘴巴冲着我笑呢。”
“娘娘,你可知道若是留下这个孩子,你可是在拿着自己的性命在赌啊!”朱泽皱着眉,苦心相劝着;其实,他又何曾不愿意留下这个孩子,只是,这对徐昭的身体伤害实在是太大了,他真的不敢轻易冒这个险。
徐昭冲着忧心忡忡的朱泽笑着:“你忘了吗?我天生就是个赌徒,当初选择嫁给楚烨的时候就是在赌,离开大梁去大宛的时候也是在赌,这一次,我再赌一赌也是无妨的;如果老天真的要收了我,我也会坦然接受,可若我再赌赢了,岂不是大赚了一笔?”
见徐昭到这时候还有心思跟他说出这么调皮的话,朱泽真不知是该敬佩她的勇气和毅力还是该为她到了这生死攸关之时还能嬉笑以待的精神竖起大拇指;都说女人在做了母亲时都是最坚强的,甚至很多时候连男儿都自叹不如。
通过徐昭,他忽然像是看见了自己的母亲;在他的记忆深处,他的母亲是个温柔的像水一样的女子,身体娇小,性格柔善,看见人杀鸡宰牛都会害怕的躲到很远;可就是那样娇弱的母亲,却能在家人遭受屠杀的时候冷静的找到他,将他送到枯井之中严密的保护起来;这份勇气和冷静,实在是要人难以相信会是一个没有多少见识的后宅女子能做出来的。
“娘娘,草民只有三成的把握,您一定要挺住。”看着徐昭脸上流露出来的坚定之色,朱泽终于被说动了;为医者,自然是将人的性命看的比天还要重,可这一次,他却是愿意听从医患的请求,愿意同她一起冒险尝试。
徐昭一笑:“真不错呢,有三成。”
“娘娘……”朱泽无奈的低唤。
徐昭长出一口气,目光从朱泽无奈的脸上移到头顶的纱帐上,似在眼神放空的思考,半晌之后,才又开口:“朱泽,还要拜托你一件事。”
“娘娘,我真的不能再答应你什么要求了。”
“放心,这个要求很简单。”徐昭宽慰的对他笑了笑:“如果我能活下来,在见到楚烨时,我希望你告诉他,我腹中的这个孩子已经没了。”
朱泽一激灵:“这又是为何?”
徐昭脸上的虚弱之色更加明显:“今生,我只求不要再与他再有纠缠,这个孩子是我的孩子,不是他的,我不能再让他利用这个孩子将我囚禁在他的身边,将我们母子囚禁在他身边。”
朱泽看着徐昭决绝的神情,就知道一定是帝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要不然感情如此好的他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虽然理智告诉他不应该答应徐昭的这个请求,可是看着她奄奄一息的躺在面前,宛若在交代临终遗言一样与他说着话,他又怎能拒绝一个刚毅女子的请求?
“好!我答应你!”
徐昭展颜一笑:“谢谢你,朱泽!开始吧!”
说完这句话,徐昭就放心的闭上了眼睛;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平静极了,身体早已痛到麻木,所以也感觉不到疼痛了,她觉得自己的后背上像是长出了一对翅膀,飞出了皇宫,飞出了京城,飞出了大梁,回到了大宛的皇城;她看见满头华发的上官无痕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看见宛城的街头亦如当初她所亲眼所见的繁华热闹,看见她父皇的帝陵,遥遥近在咫尺。
*
一夜沉寂。
当天边渐渐露出镶着金边的白光,万物在初阳中渐渐苏醒。
紧闭了整整一夜的房门就是在这时被人从里面推开,朱泽一边擦拭着手指从房内走出来,一边看向听见动静立刻转过身飞跑过来的楚烨。
“怎么样?阿昭她还好吗?”
看着眼角尽藏疲惫的一朝天子,朱泽滚动了几下喉头,又回头深深地看了几眼身后的房间后,才慢慢回答道:“皇上请放心,皇后娘娘只要能醒来,就已无大碍。”
楚烨立刻觉得心底被提起来的气放下了许多,幽深的眼瞳在流转间,略带犹豫的再次开口:“那,孩子呢?”
朱泽道:“是草民无能,保住了皇后娘娘,保不住皇嗣。”
楚烨的身影如被雷击,立刻后退了一步。
虽然,早已做好了准备迎接这个事实,可是,当亲耳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有的时候就算是你做足了全部的思想准备去面对现实,到最后,还是会因为无力承受而痛苦难过。
朱泽脸色晦涩不明的看着楚烨,其实他真的很想告知他全部的真相,但奈何答应下徐昭的那一幕却在不断的提醒着他不可以失信于他人;果然,承诺这种东西,真的是不能轻易拿出来许诺的。
☆、047:昏迷离开
因为徐昭身体孱弱之故,为了尽早恢复,朱泽并不希望她在刚经历生死大劫后被急匆匆的移送到宫中休养;故而,楚烨便派了不少的御林军和宮侍来院中伺候,自己也在从朱泽口中确定她再无生命威胁后才回到宫中主持大局。
现在,有太多的疑惑和事情发生需要她来解决;他一定要搞清楚阿昭为什么会独身一人出现在小院中,更重要的是,他总是觉得整件事情的背后有一双默默的双手一直在推动整件事情的发生;好似从他们离开大宛回到京城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被牢牢的盯住,然后一步一步的被人牵着走向了深渊;他一定要找出背后的那个人,并却不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