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无痕拉着有些木然的徐昭缓缓走到后殿的一个小门处,在碰到小门上的一个手柄时,停了下来,声音陡然变的悲伤空茫:“阿昭,我不敢一个人来见他,所以才要你陪着我;他们告诉我,他死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亭子口,身上落着一层冰凉的白霜,眼睛一直朝着宛城城门口的方向看着;你说,他是不是在等着我,等着我从宛城中出来,接他离开?”
徐昭觉得全身都冰冷了下来,现在,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短短数个时辰过后上官无痕会变了这么多,原来,那么对他最重要的人就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离开他了;这一头的发白,就是为他生的,这满眼拂不去的哀伤,也是为了他。
徐昭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轻轻地覆上上官无痕放在门柄上的手,然后轻轻一推……
‘嘎吱’一声门响,小门被缓缓推开。
跟放置着父皇遗体的后殿不同,这处小屋显得格外简陋,不大的房间光线略显昏暗,从高高的门梁上垂下来一面又一面白而透明的薄纱,薄纱无风自动,如在春风中摇动着曼妙舞姿的柳枝;小屋的正中间放着一张简易的单人木床,木床上躺着一个浑身白衣的男子;男子似在酣睡,白到透明的脸上还能看见青色的血管,红艳的嘴唇上还挂着顽劣的笑痕,挺直的鼻梁、形状极为好看的眼睛,看上去都是那般漂亮精致;可是,就是这般精致美好的人儿,此刻却只能安静的躺在这里,无声无息、让人心碎。
徐昭站在门口,在看清楚那木床上躺着的人是谁后,只觉得双腿发软,顺着门框就滑坐在地上;喉头滚动,发出一声声呜咽却不敢大哭的声音,滚滚热泪,从她捂着脸的指缝中冲出来;她不敢去看……不敢去看……
她不知道此刻站在她身后的上官无痕是什么表情,更不敢去想,连她都无法承受这个人就这样离去,更何况是他……
她只觉得眼角飘过一抹纯白,跟着,就听到了沉重且缓慢的脚步声,然后,又是一室的沉静,静到听不见声音,连呼吸声都似乎没有了;就在她以为天地都要在这一片安静中归为寂灭的时候,从木床那边,传来低低的呼唤:
“无策!天亮了,我们不要睡了好不好?!”
☆、059:相见。内设有公告,请亲们仔细看。
“无策!天亮了,我们不要睡了好不好?!”
听着上官无痕的呼唤,徐昭眼泪流的更凶,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逼着自己睁大眼睛看向房间最中间的位置,看向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上官无策,看着坐在床沿,拉着上官无策手指躬下身凑到他耳边唤他‘起床’的上官无痕。
眼泪,一滴接着一滴的从上官无痕的眼睛里往外掉,明明是那么悲痛的神情,可是他还是强逼着自己露出一抹笑容,就像是真的在呼唤这个人起床一样,声音温柔,动作小心。
“哥……”
徐昭哽咽着呼喊,她早就知道,如果上官无策出了事,眼前的这个如明月般皓洁的男子一定会崩溃的,她早该知道,上官无策将上官无痕放在了心里,上官无痕也何曾不是?!
可上官无痕像是没有听到徐昭的呼唤一样,像是在触碰着这辈子最珍惜的宝物,抚摸着指下如冰雪般细腻却又冰凉的肌肤,明明脸上已经尽力挤出最大、最灿烂的笑容,可说出来的话,却比哭还叫人听了难受。
“他一直都是这么傻,傻兮兮的对我好,傻兮兮的帮助我,傻兮兮的一次又一次的不顾性命的来救我;曾经,我问过他,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他明明可以做一个潇洒富贵的闲王,明明可以自由如风,可是却为了我牵绊住脚步,放弃了梦想,一头扎进权欲私斗的漩涡之中,做那最不齿的人;可是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吗?他笑着对我说,就当是他上辈子欠了我,这辈子要还的吧。”
“呵呵——他哪里是欠了我?如果真要说是谁欠了谁,那一定是我欠了他;是我成为他的累赘,是我让他一步步泥足深陷,最后连抽身离开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可他这个傻子却还是没心没肺的出现在我面前对着我笑,对我百般好,为我能够正大光明的离开芷凌宫而不断努力;他把最好的一切都留给我,亲手训练出来的龙腾军,富可敌国的财富,忠心耿耿的保皇党,甚至连他的命,都毫无保留的给了我;可我呢?最后却什么都没给他,还让他就这样孤零零的躺在这里。”
说到这里,上官无痕轻轻地躬下身,将头轻轻地搁在上官无策的额头上,黑亮的眼睛认真的看着他紧闭的眸子,似乎透过那闭合的眼睑看到了底下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那双眸子还如当初那般,温柔的、缱绻的、带着薄雾般亲昵的望向他;柔软的声音在此刻小小的、轻轻地,像是在情人耳边叮咛般响起:“无策,其实在我们离开芷凌宫前,我对你说的那句话是假的;你问我有一天会不会把你忘了,我当时太担心阿昭,所以随口就答才不会记得你;现在我告诉你,其实这句话是假的,听我这样说你会不会很高兴?我现在告诉你答案,你可要听好了,因为我这辈子只说这一遍;……无策,就算是下辈子,我也不会忘记你。”
两滴眼泪,终于在在说出最想要对他讲的真心话时下坠落下来,如晶莹的露珠滴落在那双再也睁不开的眼睑上,悄悄滑落到卷长的睫毛上,又似莹润的珍珠,让人想要阖在心底永远呵护。
上官无痕轻轻地捧着上官无策的脸,看着他宛若睡着般的容颜,一边笑着一边无声的落泪,只有那触碰在他身上的手指因为心痛、因为不敢相信而微微发颤。
徐昭扶着发软的双腿跌跌撞撞虚浮无力的站起来,在来到这张单薄的木床前时,更是心口揪痛的连呼吸都是痛苦的;生前是那般意气风华的一个人,死后,却是只剩下一张这般单薄的床板陪伴着;这是何等的悲凉、何等的苦楚,如果他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倒也罢了,可他偏偏又是那般可怜的人儿;这一切的命运轮回,到底是天道不公还是老天无情?
徐昭跪坐到上官无痕身边,轻轻地扶着那个因为失去最重要的人已经很虚弱的人儿,望着那如皎皎明月的面容一瞬间像是苍老了数十岁,徐昭只觉得从心底深处感受到浓浓的无力感。
含泪的目光在上官无策白到透明的脖颈上划过,果然看见在耳侧下面有两个深深地发黑的牙印,这让她立刻想到被那小太监放出来的黑蛇。
“是白骨族,是北戎的白骨族。”徐昭含泪抬起头呀看向因为她的话而转头望向她的上官无痕:“当时在鬼哭坡上,沈正河拿出你的兽笛引诱我们,说你已经被他杀了,甚至还拿出一颗人头讲这颗人头就是你;我和无策虽然不相信,但那只兽笛的确是真的,为了心里的那一丝怀疑,无策不顾性命的冲上去想要确定,跟着就是无数箭矢朝他射来,但他还是不要命般的直往上冲,就是在这个时候,端着木盒的一名太监从袖口中射出一条黑蛇,这条蛇有一双很诡异的眼睛,飞出来的同时就咬伤了无策的脖子;无策的武功那么高,就算是被箭射伤,流血过多也不会真正要了他的命,真正要他的命是那条黑蛇,他一定是中了蛇毒而死的。”
听着徐昭将在鬼哭坡上发生的惊险的一幕幕都讲解清楚,上官无痕却是一眼的疑惑;只是蛇毒吗?那为何从他这里得到的消息是,无策身上除了蛇毒之外,还有一种更为凶险霸道的毒药,而这毒药,甚至连太医署最德高望重的院史都无法判断其来历?
上官无痕犹疑的目光落在徐昭的身上,看着她含泪悲痛的眼神,忽然想到了什么:“梁帝是在鬼哭坡上找到你的?”
徐昭一边擦
徐昭一边擦泪一边点头,只当将上官无痕的话当成是对她当时人身安全的担心:“当初如果不是楚烨及时赶到,恐怕连我也要折在沈正河的手里。”
再要她回忆起当时的凶险,徐昭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重伤的上官无策,四面埋伏的弓箭手,还有那一条光是看着就浑身汗毛乱炸的危险黑蛇,当时的他们,可算是命悬一线。
上官无痕浅浅的眯着眼睛,一双悲痛的眼睛不舍得看着再也不会对他笑、与他说话的珍贵之人,伤痛的眼底忽然闪现出疯狂的旋风,不着痕迹的刮在徐昭的身上,最后又归为沉寂。
楚烨?……无策……楚烨!
徐昭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在看见上官无策如冰雪般的面容时,攥紧拳头,露出坚定之色:“我的亲人,我的恩人,他们的死都跟白骨族缠上了关系;若是以前,对于这个诡异的种族我一定是能避开多远便避开多远,可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上官无痕注意到徐昭口气中的森森之意,忙伸出手拉住徐昭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徐昭抬起哭红的眼睛看着他,然后清然一笑:“哥,你放心,我有分寸。”
注意到徐昭眼底闪烁的幽幽光火,对于这个刚相认不久的妹妹,上官无痕虽然不是太了解,可也知道,她心若磐石、坚韧勇敢,一旦在心里决定了什么,恐怕再无他人能轻易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