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日里,呵气成冰,宋静节吃完时,这面底下还有些温度,上面却连热气都没有了。
宋静节看着云衍眉目不惊,三两下半碗面就下了肚子,再去拿他自己的那碗,早也凉了。
一碗面从冒着熏人眼睛的热气,到汤上结出一层冷冰冰的油霜,宋静节的心也渐渐冷了下来。低着头攥紧被面,虽有大仇,可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个人了。
之后几天,宋静节对云衍虽不算苦大仇深,却依旧冷淡排斥,若不必要,等闲绝不开口。
云衍倒还是一日三餐并三顿药地仔细照看她,宋静节没痊愈,他也不能就此丢手不管。
等宋静节能下床走上几步了,云衍手上最后一点银子也换了一包川贝,炖了冻梨,加上少许冰糖,宋静节喝下去嗓子确实舒服了些。养了这许久,病倒好了七八成,只咳嗽难除干净,一到晚上,更是咳得睡不着觉。
今日的午餐,只有两个番薯。宋静节看着云衍接过自己吃剩的半个,顺手就递进嘴里,眉心也一日比一日攒地紧。
这些日子下来,她早不是侯府里挥金掷银的大小姐了。
以前来庵堂,只知道佛门清净,师太们待人温和宽容,如今讨碗米面都要听小尼姑们在门外指桑骂槐,才晓得以前种种方外清幽恐怕都是那五十两香油钱的功劳。
三不五时的看少年当东西,从玉佩到荷包,再到一身织金织锦的衣裳,如今除了一身御寒的棉衣,哪还有什么可以换出香油钱来。
今日还有番薯,明日却不知还有没有口吃的。
云衍早习惯了宋静节的冷淡,吃完了坐在自己的地铺上,盘腿深思。
却听见身后清凌凌一管声音:“云衍。”
这是宋静节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云衍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转身去看。
只见宋静节向他伸出手来,掌心里金灿灿的流光溢彩。
云衍将她手里的东西拿过来。细细的金链子缀满了流苏一样的小宝石璎珞,底下挂着个长命锁,金锁上刻着的不是花纹和云纹,却是经文,字迹细如发丝。经文中间围出一小块,正面写着平安喜乐,背面只刻着馥郁二字,做工当真精良。
云衍正仔细打量手心里的金锁,就听宋静节缓缓开口:“这是我身上唯一的东西了,先砸了再去换了吧。”
等云衍眼眸深深的看过来,她依旧望着那只金锁,眉目轻蹙,语气如诉如叹:“我姓宋,名静节……小名馥郁。”
一年前就没有人会再宠溺的摸着她的鬓角,喁喁告诉她,她生的时候园子里的海棠一夜开遍,映得满天满地的艳光,只独缺了道香气,所以才起了小名叫馥郁。
直到母亲去世前最后一刻,她都在一遍一遍唤着馥郁,说我的馥郁比海棠还好看,名字还多了味香,一定能十全十美。
现在连那些小时候护在她身边叫她郁姐儿的人也不在了,除了她自己,总该有人知道,她还有个名字,叫馥郁。
一夜相安无事,却又各怀心思。宋静节抚着空荡荡的胸口,眼角濡湿了枕头。
云衍摩挲着手里的金锁,闭上了眼睛,还能闻见淡淡的女儿香。一段月光透过窗,轻盈盈地铺在地上,云衍把金锁拿到月光下,再细细看一回,心里默念一声,馥郁,恍然间觉得口齿生香。
次日一早,云衍拿着金锁出门。在山间小径上,对着阳光,再将金锁细细摩挲一回。就找了块石头,把金锁砸的面目全非了,才揣在怀里一路疾行下山。
去典当行换了散碎银子,买了男女各一套粗布成衣,再去包了几副祛风寒的药。
云衍拎着包袱出了药房门,看到有卖糕点的货担,想到宋静节喝药时紧蹙着的眉心,又上前挑了几样蜜饯,才往回走。
归德侯府那烧的精光的小庄子,在上山的必经路上,云衍路过时,就看到好些人围在庄子附近。
走近了听见有人说:“咱们大小姐没了的消息一传出去,忠顺王府马上就来归德侯府里闹了,说是夫人没了,现在小姐也没了,要讨说法呢。”
云衍脚步不由一顿。
接话的妇人满脸的精明:“ 啧,忠顺王府早和归德侯府没来往了,连夫人走的时候都没个舅爷来。现在来闹还不是为了夫人的嫁妆,当年可是把王府搬空了一半呢。现在大小姐也没了,王府和侯府哪还有一丁点的干系,白白把这么大家业送给别人,是我也不甘心。”
“就是,”妇人们说起这样的事,哪有个头:“ 咱们夫人是蒋老姨娘生的庶女,得了半个王府的家当,忠顺王爷一死,王太妃和郡王哪能不记恨。”
云衍暗暗摇头,想起母妃说过的话,从来集宠于一身,就是集怨于一身。
“正是这么说的。“再有人接话,就压低了声:“正好大小姐是在这小庄子上被火烧死的,前天侯府来庄子查看也不清不楚,忠顺王府就说归德侯府是故意把大小姐赶到庄子上,还说大小姐的死啊,指不定也是侯府下的手呢。”
这个归德侯此番算是背了黑锅了,不过看侯府里草草宣布长女的死讯,云衍觉得事实虽不至于此,亦不远矣,也不愿冤枉了他。
云衍正在心中感慨,余光里撇到一个熟悉的银色标记,心下大凛,浑身瞬间紧绷。
不远处的树下,正有个一身青灰色袍子的大汉,喝了几大口水,胡乱用袖子抹一抹嘴。衣袖翻上去一点,就露出了里面穿着的黑衣,还有袖口用银线绣出的飞鹰,正是追寻云衍的人。
在云衍看着大汉的同时,大汉似乎也感觉到了这边的注视,目光如电的看过来。
两人眼神在空中一碰,云衍几乎不加思索,硬生生变换了抬脚的方向,钻进了人群,再将手里的东西向空中一扔。
大汉的行动甚至比他更敏捷,像豹子看到猎物一样,迅猛的冲过来,奈何人群被掉下来的东西砸的吵嚷不断,有骂的,有捡的,有抢的,脚步一滞,再想追,哪里还看得到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小天使留言,说希望女主强大起来O(∩_∩)O~
女主会在经历很多事情后,变得独立强大的~请期待她的成长~
如果喜欢,不如顺手收了个藏吧,么么哒(づ ̄ 3 ̄)づ
☆、庵堂(捉虫)
将近年关,连庵堂里都松泛多了,大师傅小尼姑脸上都渐渐多了笑容,不时还有几声谈笑。
天气晴了半月,又下起了雪,鹅毛大雪飘下来,若是风流才子看着遍山的绿树白雪,倒也能多几分才思。只是要早起干活的人,却觉得心肺里都挤进了冰渣。
宋静节拿着笤帚,扫两下就要停下来对着手哈两口暖气,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削葱根,如今却肿的像厨房里冷硬的死面馒头,红红紫紫的一片。
手指头早冻得没多少直觉了,只能更使劲的握着笤帚。指节上的冻疮裂开,露出里面猩红的血痂。
地扫完了就赶紧去洗衣服,若不抓紧时间,午饭便赶不上了。佛门讲究过午不食,这一顿若是错过了,便要饿到明日。
刚从井里打起来的水,竟比厨房水缸里的要暖和,冻僵的手指放进水里,刺骨的寒气倒驱走了一半。手指渐渐有了知觉,掌心里有些淡淡的刺痛。翻过手来看,指腹倒是慢慢长出了茧子,独掌心那一块,第一天扫地就磨破了皮。
天气这样冷,结痂倒快,只是每日泡在水里,这痂结的快,掉的更快。过了许多天,半点不见好,创口却是越来越大。搓一下衣服,就渗出几丝血。
单看这双手,是再也找不到从前芊芊玉手半分的影子了。
不单是手,脑袋上的青灰帽子,身上单薄的缁衣,脚下的草鞋,除了没剃发,活脱脱就是个小尼姑。
连最是细嫩的脸颊,也冻出了硬块,过不得几天怕就要结出黑色的痂。到时候便就是她再寻去侯门里,怕也没人能认出来。
衣服刚晾起来,前头就敲了钟。急急往厨房跑,端着饭碗排队。添菜的姑子见是她,勺子抖了两下才落到碗里,连白菜豆腐也只有别人的一半。
最初吃了一口实在咽不下去,直到饿了两天,活却一点也不能少做。再端起碗来,管他糙米还是烂叶,只要滑进喉管里的都是美味。
那些原以为刻进骨头里,就是烧成灰了也不能丢的规矩,也挨不过两顿饿。
穿上一身缁衣,拿起笤帚,就从柴房搬到了小尼姑睡的大通铺上。因独她一个是没剃发的,别个都斜眼看她,她被安排到了最外面。
靠门的地方透风,被子却又是最薄的。夜夜都捱着饿,在被里缩成一团,自己抱着自己,夜深了才能睡过去。
实在熬不住的时候,也恨不得心一横,回府去罢。至多就是青灯古佛一生,好歹三餐不愁,衣食无忧,如今和做姑子又有什么区别,却要劳作不休。
心里反复想着这些,迷迷瞪瞪地时候,好像真的回府了,她跪在祖母松鹤堂的花开富贵毛毡上,身子压的低低的,头抵在羊毛上却觉得比金砖上硬。
祖母、父亲、姨娘、甚至庶妹庶弟们,都高高在上地坐着,俯视着她。祖母眼里是不再掩饰的厌恶,仪态万端地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比刀子还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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