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在不远处避风屋檐下站定,宋静节看了会道:“我看崔大管事做的很好,我们也插不上手,就不必去前头添乱了。悦书你去前头找找钟礼,和她快点回来,自己小心些。”
等悦书答应着去了,宋静节才想起来:“对了,刚刚乱糟糟的,要是钟礼已经回去了,路上也可能错过了。悦诗你先回去等着,要是钟礼回去了你们就不要再出来了,等火灭了,我就回去。”
悦诗依着吩咐也走了,就只剩下宋静节和钟仪两人在僻静的转角屋檐下。宋静节只是觉得这火烧的蹊跷,大半夜的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走了水呢?
一阵夜风吹来,宋静节呛得咳了两声,一偏头,却看到屋檐那头也立着个人影。
月黑夜沉的,且那人背对着她们,只看得到是个男子。
钟仪抚着宋静节的背,见宋静节目光落在自己身后。回头一看,立时皱了眉头,拿出一等丫头的架势斥道:“你是哪里当差的?”
对方似乎也没注意到这边有人,略带着些意外地看向她们。
钟仪这才看清楚,偷懒被抓住现行,却也不慌不乱,反而大刺刺的打量她们,眼光落在宋静节脸上时,稍稍一愣才露出中明显的意外。
悦书自来知道姑娘有沉鱼落雁之容,,便将那少年的惊讶误认为是惊艳,心中更加不悦,挑眉就要开口呵斥。谁想不等开口,只见眼前一花,颈间一痛,人就失去了意识,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等少年指节分明的手捂在嘴上时,宋静节恨不能和悦书一样晕过去,可惜被劫持这种事,和世间旁的事一样,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的。于是只能死死地盯着少年的眼睛,恨恨想着,阴魂不散!
再碰上她,少年也有些意外。躲在汤池里逃过一劫之后,少年窝在屋子里并不敢出去。可庵堂就这么大,便是一寸寸的找,要不了多久还是会被抓到,难逃一死。当有三五个女子回转,似是找遗落的东西,乱糟糟吵嚷成一团时,于少年而言,真是天助我也。
趁乱翻出庵堂,转眼看到一旁有马车停靠,想也不用想就扒在了马车下头。车轮滚动起来时,少年心里也有些微的叹息。这车的主人,是活不了了。承恩公手段之狠辣,宁可错杀一千,绝不错放一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为了自己活命,别人的性命,他顾不得。
既然已成定局,与其和庄子里的人一起等死,不如主动出手,挣得一线生机。放出那把火时,少年就在等人来,来大开杀戒。这许多无辜的人,将因他而亡命,无须推脱。
事情做得越是利落果决,那一丝愧意在心底里就埋的越深。恰此时碰上了宋静节,他也忍不住微踟蹰起来,不成想两次都碰上她。
也罢,既然刚刚鬼使神差的没有弄晕这个丫头,若捎手能救下来也是她命大,若救不下来,也不过是在那许多人命里加上这一条。
宋静节不敢挣扎,只静静看着少年眼中风云诡谲,半晌微微俯身,在她耳边低低道:“我不会伤害你。”
若要害她,早可以动手,何必还要说这些安抚的话。宋静节正觉着心下稍安,却突然被少年用披风一裹,单手拦腰擒起。
少年刚刚下定决心救这丫头一命,就听到远处有极轻微的刀剑出鞘的嗡鸣声,他再不迟疑,扛起宋静节,就跑向没人看着的大水缸。一把将宋静节丢进缸里,自己再利落的跳了进去。
为着救火,厨房里的几个大水缸早被搬了来,水都是才从河里砸开冰挑来的,装的满满当当。
寒冬腊月被丢进冰水里,宋静节还没回过神就觉得一股寒意从毛孔里钻进来,不住的打哆嗦。然后就见少年也跳了进来。白天一个汤池里泡过,晚上又泡在一个水缸里,宋静节上牙磕着下牙,也不知是冻得还是气的,脸色又青又白!
少年将不知从哪里摸来的水缸盖子放好,就听到突然有人发出一声短促的饱含痛苦的闷叫,接着有人吊起嗓子喊道:“杀人啦--”
最后一个音还没落下就戛然而止,尖细尾音在空气里飘散,直直插、进人心里。
人群这才被惊醒,寂静后突然沸腾起来,爆发出一叠高过一叠的尖叫。
宋静节从听到“杀人”的一瞬间就愣住了,本是欺霜赛雪的面皮,这会儿更是惨白一片,人哪里还坐得住,捂着胸口摇摇晃晃的靠在缸壁上,惶然四顾。
少年却是不惊不慌,脸色沉着的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还带着成竹在胸的从容。
宋静节默默看着,慢慢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一下子脑子就清明了,伸出手抖抖索索的去推少年。
少年转脸看宋静节,女孩子咬紧牙关,面颊微微颤抖,脸色惨白如纸,只瞳仁黑黝黝的盯着自己。
不知怎么,他突然就想起第一眼看到这个丫头时,她转过头看着自己,娇喘细细,两腮被温泉热气蒸的嫣红,脸皮嫩生生的白里透着粉,仿佛温润的珍珠上泛着淡淡的粉色光华。又让人想起春日里拿桃花汁浸了,擀地轻轻薄薄的粉晶包子皮。
这么一个闪神,少年不由自主地往旁让了让。宋静节凑过去,从木盖子的缝里往外瞧,一道冷光闪过,血液顺着刀尖飞溅成一道猩红的弧线。
然后有人软绵绵地倒在水缸盖子上,脑袋正砸在宋静节头上,离她不过三寸。惊怖和不甘定格在永远无法再合上的双眼中,充血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死气,没有了焦距,就那么直直看着缸里。
血液从脖子上的刀口向外潺潺流着,漫过木盖,从缝隙里落进来,滴答,滴答,染红了水缸。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有不足之处,请小天使们给清河提个醒吧~~~有喜欢的地方,也可以分享一下(づ ̄ 3 ̄)づ
改一下,给男主解释的机会,大家听他说……
☆、火海
宋静节就这么呆愣地张着嘴,连呼吸都卡在喉间,仿若一条脱水的鱼。直到一只手盖在眼前,阻隔开这一切,她才猛的向后缩,躲进身后人的怀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她泡在冰冷的水缸里,眼前是一片血红,耳边传来无止尽的惨叫,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顺着口鼻进入体内,令人作呕。
宋静节什么也想不了,只能颤抖着将头埋在少年的怀里,死死的抓着少年的衣襟,茫然的汲取着冰天雪地里最后一丝温暖。
庄子本就不大,这场火起的正是时候,聚集了绝大部分人。刀剑出鞘,只消看一眼脸,不是要找的人,便可一剑封喉。杀人便如割韭,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人声渐悄,鸡犬不留。
白日里生机盎然的富足庄头,此时在夜色下,泛着血光,已是人间炼狱。
少年耐心十足的等着外面的杀戮结束,直到紧紧贴着自己的躯体不再发抖,变得悄无声息,才微微动容。伸手拨起女孩子的头,全身冰冷的没了一丝热气,脸色泛青,呼吸弱不可闻。
少年皱着眉,再这么下去,这女孩恐怕要活活被冻死了。
好在两刻钟后,庄里便彻底寂静下来。直到映出外面火光一片,少年才伸手推开了盖子。
尸体横陈,整个庄子都被大火吞噬,空气里的血腥味,渐渐被烧焦的糊味和尸油的臭味替代。只他们所处这一片,因之前救火泼的到处是水,烧的略慢些。
少年丝毫不耽搁,利落的翻身出来,将缸里的女孩打横抱起,便向一处残破的院墙狂奔而去。
宋静节再睁开眼已是第三天了。
浑身酸软,鼻子也不通气,身上盖着棉被还觉得冷。猛然记起那午夜冰水刺骨的滋味,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宋静节惊的眉间一跳,仓惶望过去。
少年端着碗进门,看到床上的人醒了,先是一愣,眼中露出些许松快来。等看到女孩子微微向后瑟缩时,才又敛了笑意。
端着碗走到床边,心思转过好几圈,开口却只道:“你醒了。”
宋静节拥着被子往里缩,恨不能只露出一双眼睛。
少年看她不说话,只盯着自己,只好弯下腰,怕再吓着她,声音放的愈发轻柔:“先把药喝了吧,冷了就更苦了。”
说完也不管宋静节的反应,径直连人带被的扶了起来,把药碗放在她嘴边。
这么坐起来,被子突然透进了风,宋静节打了个寒颤,然后猛地一把抓住少年的袖子,嘶声问:“庄子里……”才开了口就说不下去了,只拿一双大眼睛切切地望着他。
少年张了嘴却不知该怎么说,只好先哄道:“你先把药喝了再说。”
宋静节一顿,咬咬牙就着他的手捧住碗,咕咚咕咚一气喝完,汤汁顺着嘴角流下来,少年忙拿了手巾去擦。宋静节接过手巾,却依旧盯着他不放。
少年拿着空碗,见她不肯罢休,沉沉开口:“庄子被烧了,人都没逃出来。”
宋静节猛吸一口气,呛得咳个不住,倒在床沿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抠进手掌,心里揪成一团。
说的竟这样轻巧,倒似当真走水了一般,分明是屠了全庄,再纵火毁尸灭迹!那四十来口人命,在那些刽子手眼里不算什么,在这个人眼里恐怕也什么都不算,那些人分明就是他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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