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迟的声音有些略略的颤抖。
她毕竟已经很老了。
“江山社稷”四字是堵皇帝之口最好的借口。他是明君,他可以不顾自己龙体,却永远不能不顾他的江山。
阿迟太了解皇帝。
“朕知道了。”
阿迟激动的差点要哭出来,颔首,道:“老身谢陛下成全!”
“朕是说,”皇帝眉间攒聚起哀愁连峰,“朕知道了,凶手是谁。”
阿迟一骇:“陛下说什么?”
“婆婆不必紧张,”皇帝看了一眼阿迟,“朕大概知道幕后主使之人是谁,但不确定。”
“是谁?”
皇帝吐了一口气,说道:“必是权臣。”
阿迟大惊,脸色都变了:“陛下怎么知道?”既已到了这么个地步,她再不承认,也无甚意义了。但她绝不会说出那个名字。
陛下不能知道那个名字究竟是谁。要不然……
“婆婆,你太小瞧朕了。”皇帝喑声,说道:“婆婆,在这世上,恐怕只有平君与你,是待我真心的。朕知你的苦心——”
朕知道,所以这个名字,朕不会问。
永不会问。
就让它被埋在心底,成为所有人的秘密。
因为朕一旦知道,必诛权臣。
皇帝是逞一时之快,为妻儿报仇啦,可是,大汉又将少一位重臣,皇帝若重惩,必使朝堂惶惶不可终日,君臣离心。
所以他不能动。
为着江山社稷,一下都不能动。
这便是阿迟婆婆的意思。
阿迟绝不会让孝昭皇帝传下来的江山,白白断送。
☆、第74章 南园遗爱(43)
椒房殿在哀哀暮色中沉睡。
皇帝自外殿来,不忍惊扰这一隅的宁静。
有叹息声落地。他走路极轻。
宫人挑灯来迎,他只淡淡问了一句:“娘娘睡了吗?”在浓沉的黑夜中,皇帝的声音显得这样温柔。
宫人答:“娘娘已歇下了,婢子这便去叫。”
“不必……”皇帝淡笑着摆摆手,这笑容里溺着无限的宠溺与温柔,他的皇后,躺在椒房殿镂刻精致的凤榻上,正酣沉睡去。那是他能想到的,他此刻给予他妻子的最好。皇帝并不贪心,他不需要充盈后宫的美色,更不需要巧言令色的温柔乡,他只想要他的平君,醒时在侧,梦后在怀。
那便足够。
他想要君王一生的长情与痴恋。只给他的平君。
皇帝望了一眼内殿,说道:“不必去喊皇后,教她睡个好觉。朕……朕去瞧瞧便好。”说着,便抬脚轻轻迈进内殿。
宫女子也掌灯跟了上去。
皇帝没走几步,便顿下来,悄悄向宫女子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别再往前。小宫女有些不解,里头黑漆漆的,她若不跟着掌灯,陛下如何能看得清?
皇帝折身,走至小宫女跟前,向她摆摆手:“撤吧……”又说:“得,就立这儿好啦,再走近,灯光刺眼,只怕要扰了娘娘好梦——她睡眠本就浅。”
原是这样!
小宫女很识趣地提灯候在门外,这一处远近合宜,掌灯时,陛下不致摸黑瞧不清里头如何,灯光也不致太刺眼,扰了娘娘酣梦。
陛下贵为天子,对发妻竟这般爱护周至。连这小宫女亦觉感动。
他近至皇后床头,立在那儿,安静瞧了皇后好一会儿,帝王的唇角,勾起了一丝温柔……时间仿佛此刻静止。
他像龙潜时的每一个夜晚,安静地为平君掖被角,然后,在漏进的月色中,觑妻子的眉眼。
眼神是温柔而凝聚的。
他爱这种感觉。
皇帝照常做好了该做的事,然后,轻轻扬起手,温柔地用指尖顺过她的发,她的眉,她的面颊……
他低头,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他伏低在皇后的耳畔,轻声说道:
“平君,好好歇息,待过了这一阵儿,朕带你出去走走。”
椒房殿沉夜如墨,只有溶溶的月色流泻在树叶间、枝桠间、镂画纹路里,将深夜的椒房殿,描成一片蜜金。
没几月,皇帝微服出巡。皇后随驾。
皇帝长于市井,十分地喜爱市井生活,他为帝之后,亦时常出宫来走动,体察民间疾苦。
因皇帝与皇后从前在长安街市中生活过好长一段时间,皇帝龙潜时又是个摆篾摊儿的,长安街头识得他们的人自然不少,便这样,如要抛头露面很是不便了。皇帝便差人拾掇了车马,扮作商人,与妻子同坐马车中,以遮耳目。
刘病已并不知道,这一场出行,为之后汉宫中诸多离奇事埋下了伏笔。
命,这便是命。躲也躲不过。
马车咕辘辘地行出。
帝后并坐一车,这两人眉间藏了过深的情谊,不用太多的话,只对眼一笑,便满溢甜蜜。
许平君此时是商妇的打扮,刘病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忽然便笑了:“还真像那么个样子。”
帝王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许平君笑道:“你且瞧瞧你自己呢!商人派头十足,还说我!”
皇帝笑着逗她:“夫人说的是,咱是编篾起家的大户呢!能做成这富贵模样,也是不易的。夫人对如今的生活,可满意?”
“满意是满意,”许平君笑着,“可奭儿一人未免太孤单……”
皇帝眼中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想起了那个滑胎的孩子。
许平君眼中也流露出忧色。又说:“陛下在这点上就是固执的……前朝老臣们都在议论,说我这做皇后的未免太不大度,陛下对后宫……可是有些冷淡了。”
许平君说这话,并非出自试探。她与皇帝之间,少年夫妻,一路扶持走来,对彼此从不防备。她知前朝对后宫有此议论,便坦然叙说与皇帝。
“你还想朕雨露均沾?”皇帝眉间藏着一丝笑意。
许平君低下了头。
依照女子心思来说,她自是不愿与其他女子共享一个丈夫的。但她深受礼教熏陶约束,又觉男子有众多妾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何况此时病已已经做了皇帝。
古来为帝者,哪一个不是满后宫的旖旎?
从前椒房的皇后能做淑德的妇人贤后,她许平君怎就做不得呢?
一声叹息,只是落在了心底。
她终究还是说道:“朝臣也是为大汉着想,毕竟,奭儿一人身单力孤,他们也是想……大汉能得螽斯之兴……”
“得螽斯之兴?”皇帝凑上去,微微一笑,道:“得螽斯之兴与旁人有何关系?平君,这得合咱们二人之力才能做成呀!”
皇帝逗她,无赖的不成样儿。
许平君却又羞又窘,低头不理他。
马车笃悠悠地行着,已离得皇城有一段距离。到了此处,街市仍是热闹的,许平君此时已很乏累,肚中又饿,便说道:“陛下,可要下车来吃些东西啦?”
皇帝说道:“平君尚改不了这个口,都离得京畿啦,我已不是朝中之君。”他拉过许平君的手,深情款款道:“在平君面前,我是刘病已。永远都是。”
皇帝将她的手递到了自己唇边,轻点了点。
她眼眸中含着一个晃动的人影儿,她低喊了一声:“病已……”
皇帝点头,应了一声:“平君,我觉这样的日子无比幸福,没有汉宫,没有奏折,没有朝臣,我的身边,只有你,还有,咱们的奭儿。平君,我们一直这般慢悠悠过下去,好吗?”
她说好。
但这已经是本始二年的暮春了。
这样的好日子,不会太长久。
帝君并不知道。
“平君饿啦?先吃些干粮垫饥吧,咱们路上带的。”皇帝撩帘稍稍看了看外头:“还没出长安城呢,此时下车,只怕被人认出来。”
行在外头时,他总是这样细致、贴心。
许平君看着皇帝的一举一动,心中溢满感动。
忽然,马车外传来莽夫的高声责骂声,言语粗鄙愤怒,不堪入耳。
车里的帝后相对一眼,都皱起了眉头。
刘病已说道:“这等粗鄙之言,怎能入耳?随驾中竟有这样的人,待揪了出来,定教他好看。”
皇帝最厌烦有人粗鄙庸俗,他虽不拘礼数,但更恶这些个打着“不拘礼数”幌子却行为言谈可鄙、可恶之人。
许平君便更通透些,她想了想,说道:“陛下错了,随驾皆是识礼之人,那头吵嚷的莽夫,只怕是宫外的百姓。”
百姓有善人,自然也有恶人。
皇后说的也有道理。
刘病已看了一眼许平君,唇角勾起微微的笑意,宠溺道:“皇后聪敏。”
他便差人去探探到底是怎么回事。
果然,车外吵嚷的莽夫是临街的恶霸,原是因为一女子行医救人,误诊了他府上夫人,害得夫人亡故。这恶霸偏说女医心术不正,要强娶了来做妾,“替天行道”。
皇帝听了差出去的人来禀,嗤笑道:“也是笑话,天下哪有这等道理!这女医医死了人,将她投官收监即可,哪有抢来做妾的道理?!心术不正之人是谁,只怕还需掂量。”
许平君轻附上君上的耳,小声道:“瞧来是个难,依我看,这莽夫定不是个好人!那么,他府上夫人到底是怎么亡故的呢?只怕还是个欺人的悬案。陛下索性好人做到底,给这女医翻个案,咱们也便不算白出宫来走这么一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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