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成君在笑,笑得浓醇美艳。她已经不是那个背后有权势滔天的霍氏为靠山的大小姐了,但却依然这样任性,行事不问后果。明明今日立于矮檐下,却仍不肯低头。
旁人是真怵她。
那黑衣女子抿唇,许久都不说话。
“怎么?”霍成君有些不高兴了:“……难道你还以为你是自由的?我早先便跟你说过了,如今的你我,是栓在一根草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忽而又有些自嘲:“我霍成君怎会落魄至如今的地步?!对啊,我甚么都没有啦,但你给我记住——我霍成君没有你丰衣富足,没有你自由,没有你快乐,但……我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哈哈哈,我有你的把柄呀!”
她孩子气地笑了开来,辰光仿佛倒退二十来年,她仍是个稚嫩的孩童,那样爱捉迷藏,那样爱作弄人。
那黑衣女子登时一怔,缓一瞬后,便叩跪在地:“皇后娘娘息怒!妾向来唯皇后娘娘马首是瞻,不敢有丝毫怠慢,从前不敢,现如今更是不敢!妾愿听皇后娘娘吩咐,一切都听皇后娘娘的!”
她原以为她变脸这般快,又得迎受霍成君好一顿冷嘲热讽,但没想到的是,霍成君并没有顾及到这一处,她失了神,仿佛就在前一刻,灵魂即被人抽离了般,全没在意方才发生的事……
她独自喃喃:“我甚么都不想要啊,我只是想……见见他。”
“唉,”霍成君叹了一口气,“有时啊,我真羡慕你,至少你能轻而易举见到他啊!”
“他”指的是谁,显而易见。主人这般多情,却无好的回报,连同路走来的秋娘都要忍不住落泪了。
黑衣女子道:“皇后娘娘莫急,我会想办法让你见到君上!”
霍成君摆了摆手:“罢、罢、罢!”她伸手,轻轻摸着自己梳好的髻,只觉指尖灼烫难耐——那是年轻时候的自己啊!她从前也梳这样的高髻,她张扬、自信,总爱君上的目光永远聚集在她身上……当年宫里的女人,只有她一人可以梳这样的高髻,旁人的髻子,碰了她,总要矮三分的。这是惯例!没法儿的,谁让她霍成君这么霸道呢?
她的手仍是摸着从前的高髻,又轻轻地,滑到了鬓边儿,从前多么乌黑油亮啊!现如今,白发间杂,许久不打理,竟不能看了。
她这么大咧咧的性子,这会儿却也想哭:“罢了罢了,还见他干什么呢?见到他,我也老了,有何用、有何用呢?”
宫里的女人,青春就是这样短暂。
才一眨眼的时间,流水落花春去也,回首再一年。
一年年过得多快呀。过着过着……弹指红艳老啊。
她就这么老了,在冷冰冰的昭台宫,虚耗这么多年。
半盏茶都未吃过,那黑衣女子便起身要走了。
霍成君也不为难人,只道:“你若有良心,就该好好做着我交待你的事。”
黑衣女子一谒,退道:“娘娘放心,有妾的一日,必不会忘记娘娘!”
“不会忘记?”霍成君冷笑:“可真要谢谢你的惦记,原是你一直惦记着我,我才在昭台待了这么多年啊!”
黑衣女子一时语塞,没想霍成君会这样不给面子地反呛。
霍成君倚在门框上,默默看着那黑衣女子踏走在月光下,逐渐地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影儿了。
秋娘走近来:“主人,去歇会儿罢……”
“不累。”她摆了摆手。
“主人,她……可靠吗?”
“你说呢?别忘了,她可是‘花药人’!与你一样的‘花药人’!控制她,我的这点儿门道,还绰绰有余……放心。”
☆、第43章 日暮沧波起(17)
天未亮,敬武就提了食篮跑来了昭台,斜径岔口小道,却迎面撞上一个黑衣黑面好生古怪的人,那人遮纱面,长帽放下来,几乎裹住了整张脸。敬武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觉到她明显神色慌张,刻意避开敬武的目光……
敬武狐疑往回看了看,只见那道黑影子走得匆急,略有些踉跄,她稍一怔,再回神时,那抹影儿早已消失不见。
敬武略顿了顿,便仍提了食篮往昭台宫走去。
辅首铜环叩击之声又一次响在寂静的夜里。而这时,夜色已渐渐被黎明的哨声唤醒,天边现了鱼肚白。
昭台终于起了生机。
敬武来过多少回啦,总是披星戴月悄悄地赶来,走时也尽可能不惊动任何人,因此她与昭台的这层关系,宜春/宫里无人知道。
她抬头看了一眼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昭台额匾,久无人拂,已被侧旁伸出的枝桠围绕,毫无灵性的一块额匾,逐渐生出青绿之意。
敬武走了进去。
九曲回廊之外,又是另一番风景。
秋娘收拾了残杯剩碟,点了一炉香,低声说着:“燎点儿香,遮遮主人身上的香味儿,那敬武小公主鼻子可灵得很,莫要教她识破了。”
霍成君仍然坐着,无半点要退走回避的意思。
秋娘提醒道:“主人,您趁早走罢?敬武公主已在门外不远处了,再晚怕是要撞上了。”
霍成君不动声色,扬手却折了瓷瓶里一枝鲜妍欲滴的桃花,搁鼻尖闻了闻,便拿手里把玩,她好不耐,一片一片地将花瓣扯下来,稍玩会儿,便又扔案上,再扯,再扔……
“她长得……是许平君的模样?”
沉默许久,她忽然这么问道。
秋娘揣不透霍成君的脾性,不知贸然提及“许平君”,她会否愠怒,因此沉默着不敢回答。
“像么?”霍成君追问。
“这……”
“别不敢说,本宫又不会吃了你。”她的笑容明艳似四月天光:“本宫……好久不吃人了。”
后半句话任性之中却透着一股子无奈与凄凉。
是啊,她即便想“吃人”,也嚼不动骨头了。
“有……有那么……点儿……”秋娘犹豫着点头,回过味儿来,却又觉有些不妥,因说:“婢子……婢子早已记不清那许皇后的影儿啦,哪能说清像不像呢?”
“你惯会说话的。”霍成君扯了一片花瓣,递给秋娘——她此刻明显心情不错。
“主人,您快躲躲吧?她……她快来了。”
“可惜了,我少见她,连她长甚么模样,竟都不知道。”霍成君终于起身,将一枝被她扯得不像样儿的桃条扔了案上:“你收拾吧!”言罢,倒起身了,稍伸了个懒腰:“我得走了。你好好说,小丫头心机不深,能利用的。我想见陛下——你知道,越早越好,我要见陛下,必须见到。”
霍成君眸子深幽地望出去,又补了一句:“必须得赶在牙齿掉光、白发苍苍之前,见到他。”
她的瞳仁里映见了无边的寂寞,这失落却又执着的语气,听了真教人心疼。
“婢子一定做到。”
“要不……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霍成君有些失魂了,她的眼睛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翳,泪雾雾的,瞧着好不凄惨。
秋娘并不知道,她的主人,正濒临疯狂,那她自然要做一些稍显疯狂的事。
敬武跨进熟悉的殿楼时,霍成君已经“不见”了,空空的殿楼,只剩秋娘一人在迎等。
她熟门熟路地坐案前,原还是好好的,却不知从哪一瞬开始,便察觉了不对劲儿,她很快警觉:“秋娘,有人来过?”
“这……小公主如何说吶?”秋娘很聪明,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说了假话,若被敬武识破,反会打草惊蛇。这样模棱两可最好。
“味儿不对啦。”敬武说道:“香料杂了旁的味儿,非但不好闻,还能生出恶心来,可不巧,我原不会这般敏感,只是对这香料间杂的味儿太厌恶,实在闻不得。”因将香料盒子往前推了推:“料混了,再好的香,也烧不出好味儿来,是糟蹋了。”
忽然内侧帐中有鼓掌声传来,敬武一怔,向秋娘道:“你怎还藏人吶?”
秋娘也是一脸懵然,想来她也是不知道帐中人会扬声走出来,这一步,是她们所布棋局中全然的意外。
而敬武,就是满盘棋局最意外的一枚子儿。有她在,横冲乱撞,不讲章法,便无人能知下一步该如何走局了。
既是意外碰意外,霍成君还是决定先下手为强。因笑道:“敬武公主好厉害的鼻子!你说的没错,香料自然是有问题的,而且……针对的就是你。”
“不能吧……”敬武不惊不慌,也笑着回说,似是满不在意。
敬武这才仔细打量了那人,那原是个女子,很颀长的身材,着汉服素衣,身姿袅袅。再细看,才发现这女子已不算年轻啦,唇角勾勒是笑意,但总觉有些沧桑凉薄,那双眸子,盛满盈盈的深意,很是漂亮,但未免也太“深”了些,似一汪水,望也望不到底。这是只有上了点年纪的人才有的特征,保养再好的官家太太,即便容相年轻,眼底的沧桑却是瞒不了人的。那是年轻美人所不具备的。
“能呀!”霍成君笑起来当真是皓齿明眸,明艳动人,连敬武都不觉要看呆啦,却见她双手轻轻环臂抱,用最美最高贵的姿态,说出最狠最阴冷的话:“敬武公主,你所恶的香味儿偏是我喜欢的,哎呀,我调香时手一抖,添了不该添的料,你未防备,怕是吸入不少呢,这会儿,捂得肺腑都要灼烂了才好!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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