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征看了远信一眼,没有理会,径自离开去了春明院。他身为长孙,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他打理,这镇西王府,现在一切但凭他做主了,此刻他只觉得心力交瘁。
从主院到春明院的书房,短短饶几个弯,每个角落都充满着与爷爷的回忆。在这块空地上,爷爷曾教我练剑,在这个石桌上,爷爷曾教我下棋,在这颗树下,爷爷曾抱我爬上枝干,在这个院门口,我曾拔过爷爷的胡子,在这个走廊里,爷爷曾教我背诗,在这个拐角,爷爷曾告诉我说,以后父亲不在了,你要勇敢,在这个亭子里,爷爷曾对我讲他的戎马生涯……
爷爷,你不要走好不好?
程征坐在书桌前着手写讣文,回想与爷爷的相处,往事历历在目,不自觉又留下了泪。
锦风正欲敲门,听见里面的抽泣声,悄悄离开了。
天黑时,程征拿着几份讣文出来,命下人分别去报丧。灵堂棺木等已吩咐管家陈力去安置,程征换了孝服,回到老爷子房间,命人送遇安和一姗去休息,自己留下来守夜。
深夜,客栈房中。
“老王爷出事,这几日镇西王府里人多眼杂,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黑衣人叮嘱说。
一姗回答,“我知道,我会小心的。我只是有一件事不明白,公主有体寒之症,大人为什么从来没跟我讲过?在东江时程征跟我提起,我差点就露馅了。”
黑衣人并不担心,“你不知道也无妨,你在江南长大是最好的掩护,没有人会怀疑你。”
一姗难以安心,“可是,我真怕有一天程征会怀疑,毕竟他跟大公主太熟了。”
“他现在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情怀疑你,你就安分守己的做好你自己吧。”
“是。”
“若说体寒之症,我确实知道一种方法足以以假乱真。”
一姗喜上眉梢,急切的问,“什么方法?”
黑衣人露出凶恶的目光,“服用极寒之物入体,只是我怕你服下之后会生不出孩子。”
一姗听了不再坚持,羞红了脸低头。
黑衣人见她模样,问道,“你对他动心了?”
“没,没有。”
“没有就好,别忘了你的身份。”
翌日清晨,遇安和一姗着孝服前来接替程征,程征刚一起身,只觉得头晕眼花,站立不稳,遇安一把扶住了他,“大哥,你快去吃点东西吧。”
一姗也上前劝藉。
程征缓和了一下,摆手道,“我没事。”
程征出了门,见远信还在门外跪着,心中酸涩不已。此刻远信像一个被丢弃的孩子一样可怜,佝偻着身子,面容憔悴。程征走到他面前,远信又连连认错,“哥我错了,我不知道爷爷会这样,我真的不是有意惹爷爷生气的……”
远信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流淌不止,程征分外心疼,伸出手想拍上他的肩膀,僵在半空中片刻,终于还是忍住了,“你去换衣服吧,准备送爷爷入棺。”
上午,老王爷入殓,族内长辈皆已到场。程征为老爷子换上寿衣,入棺,抬入灵堂。亲属着孝服居丧。
当日宫中太监明安前来传旨,追镇西王谥号德,丧事命礼部按皇家王爵规制筹备,除王爷墓前应摆放的石人、石马、石虎、石望柱各两件之外,又加赐了石狮、武士各一对。
丁富在府中人员往来杂乱之际,收到一张纸条,丁富去茅厕展看,只见四个大字,“不急脱身。”丁富将纸条塞入口中咽下。
三日后灵堂吊唁,下葬。
当日皇帝亲临祭奠,百官悉至,场面堪比皇家葬礼。
皇上亲自在老王爷灵前上香,叩拜。皇上一跪,群臣皆跪拜叩首,不敢抬头,程征俯首道,“皇上不可!”
明安也劝慰道,“皇上九五之尊,不可跪拜啊!”
皇上三拜后起身,众人方敢抬首,皇上悲痛道,“朕登基之时还是黄口小儿,当时大照内有奸佞之臣祸害朝纲,外有强敌联手欺朕年幼。在此腹背受敌、江山飘摇之际,若非镇西王慧眼识珠,知人善任,朝中难有清正风纪,若非镇西王舍生忘死,浴血沙场,大照难有今日之江山。王叔教朕治国之道,为君之本,识人之术,用兵之计。没有王叔,就没有朕,更何谈江山社稷!尔等今日坐享盛世,该感念镇西老王爷之德才是。至此,于情于理,朕都该拜。今日朕三拜王叔,一拜为私,朕感谢王叔对朕多年的教导。二拜为公,朕感谢王叔为国付出的毕生心血。三拜,为王叔的高风亮节,在朕成年之际,王叔将手中政权悉数交还于朕,远走西疆,替朕坐镇一方,守万民太平。王叔如此忠义,朕难道不该拜吗?”
群臣叩首呼喊,“皇上仁德,大照之福!万民之福!”
群臣依礼祭奠完毕,皇帝亲自送葬,队伍绵延了好几条街,场面十分罕见。百姓每每提起镇西王爷的丧礼,就不免提及皇上,皇上厚德仁爱的美德一时间传为佳话。
☆、第五十八章分离
送葬归来,程征送了吊唁者离去,天已入暮,安排好众人后,程征迈着沉重的步子往书房走去。几天下来,他很少合过眼,很少吃过东西,整个人已经形如枯槁,面无血色。
远信跟过来,“哥,我有话想对你说。”
“明天吧。”程征有气无力的回答,“你我都累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说吧。”
远信跪下恳求,“哥,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说。”程征绕过他,进了书房,关了门,走到离自己最近的椅子上闭目静坐。
不知过了多久,青含端着饭碗过来敲门,敲了几声没人应,青含进退两难之际,锦风过来了,挥手示意青含退下,敲门道,“少爷,是我。”
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进来。”
锦风进门,屋内没有点蜡烛,院子里灯笼透过来微弱的光让锦风分辨出程征的位置,锦风走到程征面前,“属下有事对少爷说。”
程征依旧闭着眼,没有任何动作。
“少爷去东江之时,小姐不幸被映丰抓获,属下协同二少爷前去营救未能得手。属下擅自做主拿了二皇子的令牌和映丰做交换。”
程征轻轻点头,表示知晓,并未作声。
锦风跪了下来,请罪道,“二少爷偶然查获,迎熏是映丰的奸细。”
程征依旧点头不做声。
“属下失职,二少爷偷了无上令,放了迎熏离开,属下已经命人去追查。”
程征仍然点头,仿佛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挑起他的情绪了。
锦风透过隐约昏暗的光观察程征的神色,小心的继续说,“姚姑娘想见少爷。”
程征终于有所反应,他缓慢的睁开眼,从沙哑的喉咙里发出疲累的声音,“不见。”
“是。”
程征闭上眼,“还有吗?”
“没有了。”
“出去。”程征用极低的声音说,现在好像真的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管任何事了,东江阅兵还未去向皇上复命,统领突然暴毙还未详查,程征想起那天在岛上突然丢下一姗离开仍心有歉疚。新任统领的背景还尚不明确,迎熏的事,姚梦涵的事,映丰和二皇子的翻身计划,程征呼吸一口气,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累过。在战场连夜行军不觉得累,一道圣旨奔波回京不觉得累,一路江南接一姗回宫不觉得累,只有现在,特别的累,什么都不想做。
锦风关了门出来,发现星星点点的开始下雨了,远信依旧在门口跪着,锦风走过去蹲下跟他说话,“二少爷先回去吧,少爷现在不想见人。”
几滴雨滴在远信脸上往下流,远信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二少爷都跪了几天了,再跪下去怕是身体受不了。再说少爷知道二少爷所求何事,想必心中已有决定。今日老王爷刚刚下葬,二少爷此时不为老王爷默哀,却在这逼着少爷重提老王爷不愿面对之事,确有不妥。”
雨滴越来越大,夏天的雨就是来的这么急,这么猛烈。
远信翻起被雨打湿的睫毛,露出布满血丝的双眼,问,“梦涵在哪儿?”
“在我这。”
“她怎样?”
“她很好。”
“她不好!她怎么可能好?她一定吓坏了是吧,她一定在怪自己是吧,你让我见见她好不好?”
锦风拍上远信的肩膀,像是一位长者语重心长的劝解后辈,“二少爷不要再为难少爷了,少爷心里何曾比你好过一分?”
这时书房的门忽然开了,程征站在门口,“锦风带姚梦涵来见我,吩咐人送来一碗滑胎药,远信你进来!”
远信摇着头扑向程征,“不,不要,哥,都是我的错,你不要伤害梦涵!”
“不要再说你错了,这句话我真的听够了。你若真的知道错了,此时就不应该在这里。你想快点结束是吧,好,我成全你!”
程征回屋点了蜡烛,远信蹒跚着步子进来,又跪倒在程征面前。程征又去点了房间其它几处蜡烛,异常平静的对远信说,“起来坐吧。”
远信依然跪着,“哥,我求求你放过梦涵,她是无辜的。”
程征回到远信面前,吸一口气,耐心的对远信解释,“你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以前你做错什么事在我面前认个错我就可以帮你顶下一切。你和姚梦涵再无可能,你心里应该清楚,别再找我求情了。爷爷因你和姚梦涵的婚事而去,就此一点,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你们在一起的。当然,你可以无视我,你连爷爷都敢顶撞,我的话在你看来应该也没多少分量。那么至少,你应该把爷爷放在心上吧。爷爷尸骨未寒,我们家三年之内不可办喜事,你现在娶姚梦涵,你真的敢吗?还有,姚梦涵未婚孕子,族规不容,要么帮她打掉孩子,要么,就让孩子和她一起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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