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风停雨住,天边的乌云还未完全散去,一轮白日又出现在空中,阳光直射下来,比雨前似乎更烈了三分,琉璃和阿凌身上的衣裳倒是片刻就干得差不多了,但雨痕犹在,两人只得重新回排云殿换了一身衣裳。琉璃坐下来喝了一杯从殿外醴泉里打来的清甜泉水,还没想好要不要再出去,有小宫女嘻嘻哈哈的跑了过来,“大娘,大娘,昭仪唤你过去呢!”
琉璃微微吃了一惊,这时辰武则天怎么会突然想起叫自己过去?只是看这小宫女笑得甚欢,心里倒也不甚着慌,站起来便跟着过去了。
万年宫山顶几处宫殿之间都有长廊相连,从排云殿东门出去,穿过一道长廊便到了御容殿院门口,一路进到了东殿里,只见武则天和往日一般,正跪坐在案几前面,提笔写着什么,看见琉璃进来才放下笔,站起来笑道,“大热的伏日,听说你尽在后山走,怎么也不怕晒黑了?”
此时之人,无论男女都是以白净为美,莫说女子离不得脂粉,便是男子傅粉也依然寻常。到了夏季,自然人人避日如仇,似武则天、武夫人,不到红日西沉绝不出去。琉璃却是不爱傅粉又喜欢晒太阳的,好在她天生肤白,只能笑着答道,“琉璃倒是喜欢晒一晒。”晒着太阳,会让她觉得心情愉快,莫说她的皮肤原是晒不黑的,就算一晒就黑,她也会照旧贪恋那点温暖明媚的感觉。
武则天看了琉璃一眼,摇头一笑。琉璃这才注意到,她今日身上穿着一件绫纹罗绯衫,系着单丝碧罗笼裙,红配绿的颜色,却一丝不显俗艳,反而衬得她的脸色越发皎洁如月,忍不住赞了一声,“今日昭仪气色真好!”
武则天笑道,“莫不是要我再赞赞你做的这裙子?”琉璃定睛一看,那裙上镂金牡丹的绣图,可不正是自己的手笔,不由也笑了起来。此时工笔花鸟画还未出现,她画的这些绣样的确是独步大唐,一看便知。
武则天便道,“今日是中伏节,按理官吏都要回家休沐,只是这些随驾的却也说不上什么,我便吩咐尚食局做了些荷叶冷淘的加造,也算是应节的意思。”
琉璃自然知晓,这入伏讲究的便是吃冷淘。武则天说的荷叶冷淘,她午间已吃过,大约以荷叶汁揉面,削薄片入水,熟后再过凉水,拌上香菜等调味,出来后盛在牙盘里,色碧味凉,当真是消暑的好吃食。只是,武则天让尚食局给万年宫随驾官员开小灶,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武则天见她愣愣的看着自己,又灿然一笑,“听闻裴舍人近来日夜辛苦,我让玉柳特意留了一份出来,不如你去送上一遭?”
第69章 暗潮汹涌 情愫荡漾
从丹霄殿往前,便是万年宫的主殿大宝殿,只在大朝之日才会用上。和万年宫其他宫殿一般,这大宝殿规制不大,不过是面阔五间,进深三间,但琉璃碧瓦,粉墙玉阶,又是矗立在天台山的最高处,在日出日落之时看去,当真是“珠壁交映,金碧相晖,照灼云霞,蔽亏日月”。大宝殿前的两道长廊幽延回转,通向几座东西向的殿宇,便是随驾的中书、门下两省的臣工们办公及居住的所在。
琉璃走在这人字拱顶的秀雅长廊之上,心里多少有些扑腾。这个月以来,她再不曾去过丹霄殿,却也曾听武则天说过,水灾之后诸事千头万绪,随驾官员中长于庶务者本就不多,司空李绩又着了风寒,高宗便让曾任刺史的御史大夫崔义玄统筹、裴行俭协理,清点善后修葺重整的各种事务,两人安排得井井有条,高宗曾笑言,这两人都是有文武之资,实务之才的。
想来这一个月,他大概真的是辛苦。只是,武则天这番安排,却不会那么简单……最近难道还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不成?
琉璃正想得出神,就听走在她身边的宦官魏安道,“库狄画师,往这边走。”抬头一看,原来已经到了一处小院前。
魏安笑道,“裴舍人就住在里面,您看是否要小的先去通传一声?”
琉璃忙道了声不敢,这魏安也是咸池殿里的管事太监,品级与刘康相当,年纪还要略大些,她哪里敢这么拿大?只能笑道,“咱们都是奉命来送加造的,有什么通传不通传?”
魏安笑着点了点头,拎着食盒轻车熟路的走了进去,那院子并不大,屋前种的两棵合欢树倒是颇有年头了,院角的绿苔中卧着几块奇石,正面是一间面阔三间的楼阁,两边廊下各有庑房,此刻静悄悄的,只听得见树上知了的叫声。魏安上了台阶,从廊下转到南面,在一扇木门前停了下来,抬手轻扣了两声。琉璃只觉得心也砰然跳了两下。
门吱呀的一声开了,露出一张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孔,看见魏安和琉璃,疑惑的眨了眨眼睛,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魏安已先笑着开了口,“今日中伏节,我等是来给裴舍人送冷淘的。”
少年立时笑了起来,行了个礼,“请内官与阿监稍待,我家舍人这就来迎。”
魏安忙道,“不敢劳烦舍人。”说话间只听踢踏声响,裴行俭含笑的声音响了起来,“可是魏内侍,快请进。”
魏安一怔,随即脸上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快步走了进去,琉璃默然跟在后面。只见里面原是内外两进的屋子,裴行俭正站在外屋当中,大概是午睡刚起,形容与平日颇有些不同,身上穿了件白色短衣,青色下裳,外面披着月白色的半袖,头发只是用了一支木簪挽住,脚下穿的是双木屐,不冠不履,容色清爽,比往日平添了十分洒脱随意。
裴行俭看见魏安身后的琉璃,笑容一凝,随后才慢慢加深,转头对魏安道,“如此暑日,劳烦魏内侍了。”
魏安正低头打开食盒,双手端出一个折枝花纹的带盖银碗和一个装了几块金酥小饼的牙盘,放在了外屋的案几上,听到裴行俭的话,直起身笑道,“不敢当,若是没有裴舍人日夜辛劳,小的哪里能过上这伏节?是圣上和昭仪惦记着裴舍人近来辛苦,才特意遣了小的过来。”
裴行俭微微欠身,“臣多谢圣上与昭仪的赏赐。”
魏安又对琉璃笑道,“库狄画师,您看这里还有一份是要送给崔大夫的,崔大夫住在外朝,画师却不好出去了,不如您在这里等小的一会儿,小的回头过来再找您?”
琉璃虽然知道这一趟出来,武则天必有此意,但脸上忍不住还是有些发热,点了点头,“有劳了。”
眼见魏安笑嘻嘻的走了出去,那个少年不知怎的也出溜一下消失在了门外,屋里突然变得出奇的安静,窗外的知了声似乎越发的响亮了。半响,只听木屐踢踏两声,裴行俭走到了琉璃面前,琉璃看着那青裳的衣角已停在自己面前不到一步,只觉得怎么也抬不起头来,又听见他低低的唤了一声,“琉璃。”
琉璃心里突然有些鄙视自己,咬了咬下唇,她抬起头来努力展颜一笑,裴行俭慢慢的也笑了起来,眼里闪动的光芒明亮愉悦,突然道,“琉璃,你饿不饿,陪我用一点可好?”
琉璃忙摇头,“我,吃过了。”
裴行俭却道,“只用一点好不好?”
琉璃微微奇怪,只见他凝视着自己,目光里隐隐有期待之色,顿时再也说不出“不好”两个字,点了点头。裴行俭的笑容变得更加明亮,走到案几前坐了下来,让出半边位置,抬眼看着琉璃。
琉璃和他并肩跪坐在了坐席的茵褥之上,只觉得感觉十分异样,脸颊已不可抑制的烧了起来,悄悄看了一眼裴行俭,他在正低头拿开那银碗上的盖子,距离这么近,能看出他的确消瘦了一些,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痕,能看清他的侧面轮廓线极其漂亮,额头饱满,鼻梁挺直,有着雕塑般的流畅,睫毛又长又密,所以显得眼睛格外深邃。她一时几乎说不出话来。
裴行俭放好碗,侧头看着琉璃,嘴角微扬,把那碟金酥饼推到了她的眼前。琉璃不敢再看他,默默的从袖子里拿出干净的帕子,包住一块不过半指长的酥饼,小口吃了起来,金酥饼里的馅料大概是乳酪,凉了之后味道着实有些发腻,琉璃吃在嘴里,只觉得舌尖都是沉甸甸的。
裴行俭也拿起了筷子。他吃得并不算慢,也有些随意,一碗冷淘没过多久就下去了一半,却安静得只能听到银筷碰触到碗边时发出的声音,动作里更是似有一种悠然的韵律,那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优雅,顿时让本来想多陪吃一会儿的琉璃有些自惭形秽,咽下第二块酥饼就用帕子擦了手和嘴,再也不好意思吃第三块。
裴行俭看了琉璃一眼,夹起了一个金酥饼,吃了一口,似乎怔了一下,又吃了几口冷淘,这才放下筷子,自然而然的从琉璃手里拿过帕子,擦了擦嘴角,随手便收到了自己的怀中。
琉璃一呆,想说你把帕子还给我,又觉得说出来也太傻,想了半日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伸手将银碗碗盖盖上,把碗和盘收拾到了案几的一边。却听裴行俭道,“琉璃,多谢你。”
琉璃有些惊讶转头看了裴行俭一眼,他的脸上有一种异常明亮的光芒,看见琉璃讶然的眼神,垂眸微笑道,“那酥饼那般冷腻,你竟然空口吃了两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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